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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太监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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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寒门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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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直隶的深州,腊月的风裹着细碎的冰渣子,呜呜地刮过光秃秃的枯黄田野。

冯保家的茅草屋,是村里最破的一间。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能看见灰蒙蒙的天,墙角已经被雨水泡得发黑,裂开了一道手指宽的缝。六岁的冯保蜷在土炕最里面的角落,身上盖着一床硬邦邦的棉絮,棉絮的颜色早已看不清原本的模样,上面打满了补丁,露出里面枯黄的棉絮,风一吹,就有细碎的棉绒飘出来,呛得他直咳嗽。

他把小脑袋埋在膝盖里,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听着外间父亲和一个陌生男人压低的交谈声。男人的声音尖利,像划过玻璃的石子,刺得人耳朵生疼;而父亲的声音,干涩得像被晒干的树皮,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

“……爷,您行行好,这孩儿……机灵,真的机灵,还能写得几个字……您带他走,定能……定能给您挣回脸面……”父亲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中间夹杂着轻微的推搡声,还有什么器物被碰倒的“哐当”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冯保把身子缩得更紧,小小的手在冰冷的炕席上无意识地划拉着。白天的时候,他趁父亲去地里拾柴,偷偷从灶膛里摸了块烧黑的木炭,在院子的泥地上练习写字。他只跟着村里的老秀才学过几个简单的字,“一、二、三”,还有自己的名字“冯保”,可他练得格外认真,指尖都被木炭染得发黑,洗都洗不掉。

他知道那个陌生人是人牙子,是专门买卖人口的。前几天,他就听见父亲和邻居偷偷议论,说家里快揭不开锅了,要把他卖掉,换点粮食给弟弟妹妹活命。母亲在他三岁那年就病逝了,父亲一个人拉扯着他和两个更小的弟妹,地里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今年冬天又格外冷,家里的存粮早就见了底,弟弟妹妹每天都饿得直哭,哭声像针一样扎在冯保心上。

“机灵?写字?哼,这年月,识字的娃子多了去了,值几个钱?”人牙子的声音里满是轻蔑,“要不是看你实在可怜,这娃子我还懒得要!看你老实,最多这个数!”

冯保听见父亲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他能想象出父亲此刻的模样,一定是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脸上满是痛苦和无奈。过了好一会儿,他听见父亲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呜咽,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在深夜里独自舔舐伤口。

“……好……好……”

这两个字,像两块冰冷的石头,砸在冯保的心上。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落,滴在冰冷的炕席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次日天未亮,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几颗残星挂在天上。冯保被父亲从炕上轻轻拉起来,父亲的手粗糙而冰冷,带着泥土的气息。他塞给冯保一个冰冷的窝头,窝头硬邦邦的,里面掺了大量的麸皮,咬一口,剌得嗓子生疼。

“保儿,吃吧,到了京城……就有好日子过了。”父亲的声音沙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胡乱地给他套了件稍厚实点的破棉袄。棉袄的袖子太长,冯保的小手都藏在里面,显得格外单薄。

人牙子已经等在门外,手里牵着一头瘦驴,驴背上搭着一个破旧的麻袋。他不耐烦地跺着脚,嘴里嘟囔着:“快点快点,再晚就赶不上进城的马车了!”

冯保攥着那个窝头,跟在父亲身后,一步步走出家门。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间破败的茅草屋,看了一眼炕上熟睡的弟弟妹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疼。临出门前,他趁父亲转身抹泪的间隙,飞快地跑到灶台边,从灰烬里扒出昨晚偷偷藏起来的半块麦饼。那是母亲去世前,用家里仅有的一点白面做的,他一直舍不得吃,藏在灶台的缝隙里,现在,这成了他唯一的念想。他把麦饼紧紧塞进怀里,贴着胸口,感受着那一点点微弱的温度。

“走了!”人牙子一把抓住冯保的胳膊,将他往驴背上一扔,然后拍了拍驴屁股,瘦驴便慢悠悠地往前走了。

冯保趴在驴背上,回头看着父亲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晨雾里。他紧紧抱着怀里的行囊,行囊里除了那半块麦饼,还有一支秃了毛的旧毛笔——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人牙子雇了一辆马车,拉着几个和冯保一样被卖掉的孩子,一路颠簸着往京城赶。马车里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汗臭味和霉味,几个孩子要么吓得哭哭啼啼,要么蜷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冯保靠在车厢壁上,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枯树和田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京城,那是皇帝住的地方,只要到了那里,只要能活下去,就一定能出人头地。

不知走了多少天,马车终于进了京城。高大的城墙,巍峨的城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都让冯保看得眼花缭乱。可他来不及多看,就被人牙子带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前。那院落的大门是黑色的,低矮而阴森,像一头张着嘴的巨兽,等着吞噬一切。

“进去吧,从今天起,你们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了!”人牙子把他们推进门,转身就走了,留下一串冰冷的笑声。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草味和血腥味,令人作呕。几个穿着灰色衣服的壮汉走了过来,把他们一个个带进了一间低矮的小黑屋。冯保被按在冰冷的土炕上,手脚被牢牢绑住。他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一阵剧烈的疼痛瞬间吞噬了他,像有一把烧红的刀子,在他身上狠狠割了下去。他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牙齿死死咬着嘴唇,咬出了血,却硬是没哼一声。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他脑海里反复闪现的,不是爹娘,不是故乡的茅草屋,而是人牙子轻蔑的眼神,是父亲卑微的哀求,是怀里那半块硌人的麦饼。

一股混着血沫和屈辱的嘶吼在他胸腔里冲撞,最终化作无声的誓言,刻入骨髓:“出人头地……一定要……出人头地……”

不知过了多久,冯保醒了过来。他躺在冰冷的土炕上,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疼,下身传来阵阵钻心的剧痛。旁边几个孩子有的在哭,有的已经昏死过去。一个老太监走了进来,挨个查看他们的情况,当看到冯保时,老太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这娃子,倒是个硬骨头。”

冯保闭上眼睛,任由老太监给他上药。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已经彻底改变,那条通往出人头地的路,注定铺满了血泪和屈辱,但他别无选择,只能一步步走下去。

就在冯保踏上通往京城的不归路时,距离深州不远的安肃县,一户同样贫寒的农家里,正经历着另一场命运的洗礼。

这户人家姓陈,住着一间土坯房,房顶同样漏风,墙角堆着一堆晒干的柴火。腊月的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屋里没有一丝暖意。炕上,一个妇人虚弱地躺着,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满是冷汗。她刚刚生下一个男婴,婴儿被裹在一件破旧的棉袄里,哭声微弱得像一只小猫。

男人站在炕边,看着虚弱的妻子和这个新添的孩子,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只有更深的愁苦。他叫陈老实,是个本分的农民,平日里靠种地和打零工养家糊口。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女儿,如今又添了一个儿子,看似是件喜事,可在这年景,多一张嘴,就多一份负担。

“给娃……取个名字吧。”妇人虚弱地开口,声音细若蚊蚋。

陈老实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沉默了很久。他想起自己这一辈子,老实巴交,却总是受穷,被人欺负。他不指望儿子将来能大富大贵,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守规矩,安分度日,不要再像自己一样受苦。

“就叫……陈矩吧。”陈老实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矩,规矩的矩,希望他将来能守规矩,做个本分人,平安过一辈子。”

妇人点了点头,看着怀里的婴儿,眼里闪过一丝温柔。她不知道,这个被寄予“守规矩”厚望的婴儿,二十六年后,将沿着一条与冯保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轨迹,踏入那座决定无数人命运的紫禁城,成为搅动朝局的重要人物。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二十六年过去了。

嘉靖二十六年,春寒料峭。京城的天气还带着一丝冬日的寒意,紫禁城的琉璃瓦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泛着冷光。九岁的陈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跟在同乡远房叔伯陈三的身后,走进了高大得令人眩晕的紫禁城角门。

陈矩的家,这些年依旧贫寒。父亲陈老实在他五岁那年,因为劳累过度,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去世了。母亲独自拉扯着三个孩子,日子过得愈发艰难。去年冬天,母亲也病倒了,家里实在揭不开锅,陈三叔伯来看望时,见陈矩模样清秀,眼神灵动,便提议把他送进宫里当太监,好歹能有条活路,还能给家里寄点银子。

母亲起初死活不肯,可看着两个饿得面黄肌瘦的女儿,又看看病榻上的自己,最终还是含泪答应了。陈矩知道,这是他唯一的出路,为了让母亲和妹妹活下去,他只能走这条路。

入宫前,他也经历了那场残酷的“洗礼”。比冯保幸运的是,他入宫时已经九岁,懂事了许多,也更能隐忍。疼痛难忍时,他就咬着嘴唇,心里想着母亲和妹妹,想着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出人头地,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或许是因为年纪稍长,或许是天性使然,陈矩眼中除了恐惧,更多了一份观察和隐忍。入宫后,他被分配到一处偏僻的宫殿做杂役,每天打水、扫地、伺候其他太监,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却从不抱怨。他总是默默地观察着宫里的一切,记住每个人的喜好和忌讳,学着如何说话,如何做事,如何在这等级森严的皇宫里生存下去。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一次,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高忠路过他干活的地方,见他虽然年纪小,却做事麻利,模样清秀,眼神里没有同龄孩子的浮躁,反而透着一股沉稳和灵动。高忠一时兴起,问了他几个问题,陈矩都回答得条理清晰,滴水不漏。高忠心中暗暗惊讶,又看了看他的手,虽然粗糙,却很干净,便越发喜欢这个孩子。

没过多久,高忠就下了命令,把陈矩收为名下义子,送进了内书堂读书。

内书堂是专门培养小太监的地方,里面的小太监们都是从宫里挑选出来的佼佼者。堂内摆着一排排简陋的桌椅,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墨香混合着年幼宦官们稚嫩的诵读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陈矩坐在最末一排,握着一支崭新的毛笔,一笔一画地临摹着《百家姓》。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好的笔,心里既激动又紧张,手腕因用力而微微发抖,但写下的字迹却意外的工整。他知道,这是他改变命运的机会,只有把书读好,把字练好,才能得到高忠的赏识,才能在宫里站稳脚跟。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写字也是一样,要心无旁骛,才能写出好字。”学官的声音在堂内回荡,小太监们都认真地听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陈矩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来,继续临摹。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习字纸上,也照在他专注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带着一股不同于寻常小内侍的沉稳气息。脚步声越来越近,堂内的诵读声渐渐小了下去,小太监们都紧张地抬起头,看向门口。

陈矩也抬起头,只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宦官,在学官的陪同下,缓步走了进来。少年宦官穿着一身青色的宫袍,面容白皙,眉眼间已初具威严,眼神平静而深邃,扫过堂内诸人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

“这是冯保冯公公,如今在司礼监随堂办事,今日奉命前来巡视内书堂课业,你们都要好好表现。”学官的声音带着一丝恭敬,显然对这个少年宦官十分敬重。

陈矩的心跳瞬间加快了。他听说过冯保的名字,知道他是宫里的红人。冯保入宫早,写得一手好字,又处事谨慎,深得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赏识,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司礼监有了一席之地,是所有小太监羡慕和敬畏的对象。

冯保的目光掠过一张张紧张或茫然的小脸,最后停在了末排的陈矩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刚刚写下的那几个字上。他缓步走过去,拿起陈矩的习字纸,仔细看了看。

“笔锋要稳,”冯保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虚点着纸上的“赵”字,“你看这个‘赵’字,左边的‘走’字旁,要写得舒展,右边的‘肖’字,要紧凑。手腕是根,心是源。心不定,则笔锋浮。内书堂读书,不只是识字,更是修心。”

陈矩连忙站起身,垂手恭立,脸颊涨得通红,心跳如鼓。他能感受到冯保身上那种沉稳的气场,也听懂了他话里的深意。

冯保放下习字纸,目光落在陈矩身上,打量了他片刻。眼前的这个孩子,虽然穿着普通,却眼神清澈,态度恭敬,刚才写字时的专注,让他想起了自己当年在宫里苦苦挣扎的日子。他心里微微一动,从自己袖中取出一本略显陈旧却保存完好的《千字文》,递到陈矩面前:“拿去,好生临摹。宫里日子长,把字练好,把心沉下来,比什么都强。”

陈矩双手接过书,触手是纸张温凉的质感,书页上还带着淡淡的墨香。他深深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感激:“谢……谢学长教诲。”

在宫里,年长且地位高的宦官,被晚辈称为“学长”,这是一种尊敬的称呼。

冯保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看了他一眼。他转身,随着学官继续向前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廊庑尽头。

陈矩紧紧攥着那本《千字文》,他看着冯保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坐下。

陈矩低下头,翻开《千字文》的第一页,握着笔,再次临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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