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黏稠的液体,沉重地压迫着仓库里的每一寸空间。高大的穹顶下,蛛网如同灰败的破纱般垂挂,随着偶尔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气流轻轻晃动。
堆积如山的松木箱子,在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下,投下幢幢鬼影,散发出混合着陈腐木料、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漆料的怪异气味。这里与其说是仓库,不如说更像是一座被遗忘的、属于死寂的殿堂。
李成祥被粗糙的麻绳死死捆在了一根支撑屋顶的斑驳木柱上。绳索深陷入他的躯干,勒得他旧棉袍都有些变形。王汉彰那鹰隼一般锐利、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早已将他最后一点侥幸和勇气撕得粉碎。那目光不仅仅是审视,更像是一种冰冷的解剖,将他心底那点见不得光的秘密,一层层地剥开,暴露在这令人窒息的空气里。
“王公子,不,王大爷……东家……我……我是被逼的,我真的是被逼的啊…………”李成祥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语句支离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恐惧扼住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涕泪横流之下,整张老脸如同在水里泡过又揉皱的宣纸,纵横交错的皱纹里填满了黑灰与泪水的混合物,显得更加狼狈不堪。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带动着身后的木柱也发出极其轻微的“嘎吱”声,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清晰可闻。
王汉彰并没有立刻打断他,依旧静静地坐在那落满灰尘的松木箱上,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的手肘支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地敲击着箱板,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这声音极轻,极有规律,像是一柄小锤,不紧不慢地敲打在李成祥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无愤怒,也无不耐,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在欣赏一出与己无关的拙劣表演。但恰恰是这种平静,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压迫感。
他在等待,耐心地等待这个看似老实巴交的厨子,在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后,吐出那个他迫切想知道的名字。
他需要知道,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和胆量,在他王汉彰刚刚开业的天宝楼之中,用如此狠毒的方式,给他来了这么一记闷棍,将他的心血“天宝楼”付之一炬。这不仅是损失,更是赤裸裸的挑衅,是对他王汉彰权威的公然蔑视。
李成祥试图用旧情来铺垫,或许是想博取一丝早已不存在的怜悯,声音哽咽,断断续续:“王大爷……我……我也不想这样啊!您……您也知道,我在袁老爷的府上干了十年,整整十年啊!鞍前马后,不敢有丝毫懈怠……无论是老爷,还是大奶奶,二奶奶,还有几位少爷小姐,对我们这些下人……都……都不错……我李成祥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啊……”他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过往,试图用时间积累起来的那点情分,来冲淡此刻背叛的严重性,浑浊的眼泪顺着腮边滚落,滴在肮脏的前襟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别你妈废话!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有嘛用!站在王汉彰身后,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的安连奎,突然如同被点燃的炮仗,厉声喝道!他那沙哑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这满是棺木、回声效果极佳的阴森仓库里猛然炸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连空气仿佛都随之颤动了一下。
李成祥的身体随着这声暴喝猛地一抖,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记,剧烈的痉挛从脚底直窜头顶。后面哀求的话戛然而止,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而急促的抽气声。
他惊恐地望向一脸戾气的安连奎,那双三角眼里射出的凶光,比王汉彰的冰冷审视更让他胆寒。他的嘴巴徒劳地张合着,像一条离水的鱼,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只有喉咙深处传来“咯咯”的怪响。
然而,令王汉彰和安连奎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声突如其来的暴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极度惊恐之下,李成祥那本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竟“嘣”地一声断了!
只见他两眼猛地向上一翻,露出大片瘆人的、毫无生气的眼白,瞳孔完全消失不见。喉咙里最后挤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咯”声,脑袋猛地一歪,牵拉在肩膀上,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掉了所有的骨头,彻底软了下去,晕厥了过去!只有绑在柱子上的绳索还勉强支撑着他瘫软如泥的身体,让他不至于滑落到冰冷的地面上,整个人悬挂在那里,像一摊没有生命的肉。
“操!没用的老梆子!装死是吧?”安连奎骂了一句,脸上闪过一丝不屑与烦躁。他大步上前,动作粗暴地扒开李成祥紧闭的眼皮,看了看那涣散的瞳孔,又伸出两根粗糙的手指,探了探他微弱的鼻息,回头对王汉彰说,语气带着确认后的轻松,“没事,真晕了,不是装的。这老小子,胆子比耗子还小。白活这么大岁数了……”
王汉彰看着晕死过去、如同烂泥般的李成祥,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他心里清楚,李成祥在袁府十年,口碑确实不错,是个老实本分、甚至有些懦弱的人。
即便是这把火烧天宝楼背后真有幕后指使,以他的胆子和能耐,也绝无可能是主谋,甚至连重要的执行者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个被胁迫、利用的可怜虫,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
他的价值,或许仅仅在于他能接触到天宝楼的内部,或者因为他那容易被掌控的怯懦性格。审问他,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这背后确实有人指使,而非简单的意外或个人恩怨。
他的目光,随即如同两道冰冷而精准的探照灯,缓缓转向了被绑在另一根稍细一些柱子上的李吉庭。
这个年轻人,虽然此刻同样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失去了血色,浑身无法抑制地发抖,暴露着他内心的恐惧。但那双偶尔在惊恐间隙闪动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戾气和一丝尚未被完全摧毁的狡黠。
那不是李成祥那种纯粹的、几乎要溢出体外的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算计、不甘和残存侥幸的复杂情绪。一看便知,是在市井底层摸爬滚打、见过些风浪、甚至可能沾过血的角色。
看来,想要撬开这坚硬的蚌壳,掏出里面藏着的真相,真正的突破口,还得落在这个看似也被吓破了胆,但内里却更为顽固的小子身上。
王汉彰缓缓地站了起来,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猫科动物逼近猎物时的从容与压迫感。皮鞋踩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踱步到李吉庭的身前,距离很近,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因极度恐惧而散发出的、混合着尿骚味的酸臭气息,这味道在原本就污浊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鼻。
他微微低下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在看一件物品般的审视,仔细地打量着李吉庭脸上的每一丝细微表情,每一寸肌肉的抽搐。
“李吉庭。”王汉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你知道我是谁对吧?”
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呵呵,知道把我惹急了,会是个嘛样的下场吗?”这句话问得轻描淡写,但其间蕴含的威胁,却比安连奎的咆哮更加刺骨。
李吉庭当然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谁。王汉彰,王公子,如今南市一带说一不二的新贵,天宝楼的东家。这个名字代表着权力、财富,也代表着不容侵犯的威严和足以让人消失得无声无息的手段。
他本以为,只要严格按照背后那位的指示行事,放了火之后立刻躲进这地处偏僻、鱼龙混杂的“鸡毛店”,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等到风头过去,然后拿着那笔足够他挥霍一阵子的酬金,远走高飞,或许从此自己就一飞冲天了呢!
可他千算万算,甚至算准了王汉彰可能会发动的全城搜捕,打探消息的眼线,却唯独没有算到,人算不如天算!
几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喝得醉醺醺的关东老客,会因为嫖资纠纷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缘由,在店里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最终招来了巡逻的警察!
而他和李成祥,这两个本应隐藏在阴影里的人,就这样在警察盘查所有住客时,因为害怕被警察盘问,选择翻墙头逃走,正好被秤杆带着人按住!这他妈的简直是阴沟里翻船!倒霉透顶!
此时,看着近在咫尺、面沉似水、眼神如冰的王汉彰,李吉庭心里虽然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如同数九寒天被冰水从头浇到脚,寒气深入骨髓,但内心深处,却还残存着最后一丝侥幸的火苗,微弱地摇曳着。
他坚信,只要自己咬紧牙关,死扛着不开口,像个滚刀肉一样硬撑下去,背后那位手眼通天、势力盘根错节的大人物一旦得知他们失手被抓,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那位爷为了自保,也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信,必定会想办法营救他们,或者……至少能动用关系,保住自己的小命。毕竟,他们若是开了口,对那位爷的威胁更大。这丝侥幸,成了他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
想到这儿,他把心一横,牙关紧咬,腮帮子的肌肉绷得如同石头。他紧紧闭住了嘴巴,甚至连眼睛都死死地闭上了,长长的睫毛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但他强行控制着,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彻底放弃沟通的滚刀肉姿态。只是他那微微颤抖的腿肚子,和额头上不断沁出、汇聚成珠、然后滚落的冷汗,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状态。
看着李吉庭这副打算死扛到底的架势,王汉彰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低沉,带着一丝玩味,一丝冷嘲,在这寂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和火苗噼啪声的仓库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和瘆人,仿佛夜枭的啼叫。
“呵呵……”王汉彰边笑边摇着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又荒谬的事情,“没看出来,年纪不大,倒还真是个硬骨头?有点意思。”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掌控全局者,看待不肯驯服的猎物时所特有的那种居高临下的“兴趣”。
他转过身,对着安连奎的方向,随意地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得仿佛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老安,我知道,你就最喜欢啃这种硬骨头。行了,这个人就交给你了!让大家伙儿也开开眼,看看是你的手段硬,还是这小子的骨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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