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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羽“旧伤复发,需静养”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建业镇南将军府激起了千层浪。纵是陈暮素来沉静,接到文聘密报时,指尖亦是不由自主地收紧,将那薄薄的纸页捏出了褶皱。
他即刻召来徐庶,屏退左右,于密室相商。
“云长此举,是真是假?”陈暮开门见山,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此事关乎江北防线稳定,更关乎与西蜀那根脆弱的神经。
徐庶沉吟良久,方缓缓道:“主公,以云长之心性,若非真有不妥,绝不会轻易将军务交予魏延、邓艾,即便是暂代。然,其病势究竟如何,是积劳成疾,还是…另有隐情,仅凭文仲业一纸密报,难以断定。须防此乃曹魏‘惊蛰’毒计之一环,故意散播谣言,或甚至…已对云长不利,伪造消息。”
陈暮目光锐利:“士元在交州,子龙在荆南,江北之事,鞭长莫及。文聘虽忠,然身处京口,亦难洞察东关内情。必须派人亲往东关,探明虚实!”
“派何人?”徐庶问道,“此人需得云长信任,能近其身探视,又需忠心可靠,能辨真伪,更需胆大心细,能应对东关复杂局势。”
两人将麾下核心将领在脑中过了一遍。魏延、邓艾身在局中,其言不可全信;黄忠镇守历阳,关系江北全局,不可轻动;文聘总督水军,亦难离岗;赵云总督西线,护卫陈砥,责任重大…
“让元福(周仓)去。”陈暮最终决断道,“他追随云长日久,情同手足,云长必不疑他。且元福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对云长身体状况最为熟悉。令他即刻自濡须坞动身,以运送补给为名,前往东关,务必亲眼见到云长,查明实情!”
“主公英明!”徐庶赞同,“此外,是否需通知士元与子龙?”
“可去信告知,令其等知晓此事,提高警惕,尤其是子龙,需确保砥儿绝对安全。”陈暮沉声道,“在元福回报之前,建业对此事保持沉默,对外只称关将军需休养,军务如常。内紧外松,且看各方反应!”
命令迅速下达。与此同时,陈暮又发出一道密令,着庞统的暗卫系统,全力侦查“惊蛰”计划与关羽病重消息之间可能存在的关联。
江陵都督府,赵云接到建业通报后,神色亦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并未立刻将消息告知陈砥,而是先独自沉思良久。
关羽若真病重,则东关防线堪忧,魏延能否稳住大局?以此为计,其目的何在?若是曹魏阴谋,接下来又会有何动作?这一切,都可能影响到荆南的稳定,以及陈砥的安全。
直到晚间课业时,赵云方将此事告知陈砥。
陈砥听闻,先是一惊,随即冷静下来,仔细思索后道:“将军,关将军忽然病重,时机太过蹊跷。‘惊蛰’阴影未散,此事难保不是司马懿手段。即便云长叔父真有不适,恐也被其夸大利用。”
赵云颔首:“公子所虑,与主公、元直先生相合。已派周仓将军前往探视。然无论真假,此消息一出,必引风波。曹魏细作定会借机生事,西蜀方面,恐怕也坐不住了。”
“西蜀…会如何反应?”陈砥问道。
“诸葛亮心思缜密,未必会立刻相信。然蜀中如李严等对江东抱有敌意者,必会以此为由,怂恿刘备采取强硬姿态,甚至…不排除会派人以探病为名,前来江东,实则探查虚实,施加压力。”赵云分析道,“届时,如何接待,如何应对,皆是难题。若处理不当,冲突立起。”
陈砥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这已不再是沙盘推演,而是切切实实关系到父亲基业存亡的现实危机。他深吸一口气,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等。”赵云言简意赅,“等周仓将军的消息,等建业的进一步指令。在此期间,荆南需稳如磐石。你的课业,亦不能停。越是风波诡谲之时,越需沉心静气。今日,我们便来推演,若你是诸葛亮,听闻此消息,会如何落子?”
新的沙盘推演,在更加复杂和现实的背景下展开。
许都,魏王府。
司马懿恭敬地将一份密报呈给曹丕。密报上详细记录了关羽“病重”,东关军务由魏延、邓艾暂代的消息,以及江东、西蜀方面可能产生的反应预测。
曹丕阅毕,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抚掌道:“好!好一个‘病重’!此计大妙!无论那关羽是真病假病,此消息一出,江东与西蜀之间,必生嫌隙!仲达,此计是你手笔?”
司马懿躬身,谦逊道:“臣不敢居功。此乃‘惊蛰’计划顺势而为。臣不过是令潜伏之‘钉’,稍加引导,将关羽身体状况稍作‘渲染’,并确保此消息能迅速、准确地传递到该到的地方而已。真真假假,方为用间之上乘。”
他顿了顿,继续道:“据‘幽蛰’回报,江东已派周仓前往东关探视。西蜀方面,尚无明确动作,但其内部争论必然加剧。我军当趁此良机,继续施加压力。”
“哦?如何施加?”
“可令张辽、满宠,加大对东关外围的军事压力,做出试探性进攻姿态,迫使江东将更多精力投入东关防御。同时,令青徐臧霸,加大对沿海的袭扰,牵制其水军与兵力。”司马懿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此外,可再散播一些流言…”
“何种流言?”
“譬如,可称江东陈暮忌惮关羽威望,恐其尾大不掉,故暗中下毒,致使关羽病重。或可称,魏延、邓艾欲取关羽而代之,故而…”司马懿声音渐低,其意不言自明。
曹丕眼中精光大盛:“妙!如此一来,无论关羽是死是活,江东内部,将永无宁日!刘备那边,听闻此等消息,又岂能坐视?”
“大王圣明。”司马懿低头,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此乃阳谋,江东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待其内部生乱,或与西蜀冲突一起,便是我大军南下,一举平定江东之时!”
“惊蛰”的毒牙,在暗处悄然露出,瞄准了江东最脆弱的关节。
周仓接到建业密令,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即点齐一队亲信,押运着一批箭矢药材,自濡须坞登船,顺流而下,直赴东关。
一路上,周仓心绪不宁。他绝不相信关羽会轻易病倒,更不愿相信那些恶毒的流言。但建业方面的担忧不无道理,值此多事之秋,任何关乎关羽的变故,都可能引发滔天巨浪。
船队抵达东关水寨,文聘早已接到消息,亲自在水门迎接。两人见面,也来不及寒暄。
“周将军,关将军他…”文聘面色凝重。
“文都督,某奉主公之命前来,必须立刻见到关将军!”周仓语气急切。
文聘点头:“关将军目前居于城内将军府‘静养’,魏、邓二位将军轮流值守。我引你前去。”
进入东关城内,气氛明显与往日不同。虽依旧戒备森严,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和不安。士卒们见到周仓,眼神中都带着一丝探寻和忧虑。
来到将军府,魏延与邓艾闻讯迎出。魏延依旧是那副桀骜模样,但眉宇间也多了几分沉重。邓艾则显得更加沉稳,只是眼神深处带着疲惫。
“周将军来得正好!”魏延大声道,“君侯他…唉,你进去看看便知!”
周仓心中咯噔一下,不再多言,大步走入内堂。
内堂药气浓郁,关羽卧于榻上,面色确有些苍白,精神不济,见到周仓,挣扎欲起,却被周仓快步上前按住。
“将军!你…你这是…”周仓声音哽咽,虎目含泪。眼前的关羽,虽依旧威严,但那眉宇间的倦色和微微急促的喘息,是做不得假的。这绝非简单的“诈伤”!
关羽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元福…不必担忧。些许旧伤,累及…咳咳…累及心神,将养些时日便好。军中事务,已交予文长、士载,你可放心。”
周仓仔细查看关羽气色,又询问了随军医官,确认关羽确是旧伤复发,加之年事已高,久困孤城,心力交瘁所致,虽无性命之忧,但也绝非短期内可以康复。
探明实情,周仓心中稍安,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忧虑。将军真病,那外间流言…他不敢想象。
他留在府中陪伴关羽半日,仔细嘱咐医官用心诊治,方才辞出,准备立即将实情回报建业。然而,他并未注意到,将军府外,几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正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周仓尚未离开东关,关于他“紧急探视关羽”、“神色沉重”、“关羽病势恐比外界所知更为严重”的消息,就已经如同长了翅膀般,通过各种隐秘渠道,迅速传扬开来。
消息首先在江北军中引起波动,随即如同涟漪般扩散至荆南、江东,甚至向着益州方向蔓延。
在荆南,一些原本就对关羽心存忌惮或与西蜀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士族,开始暗中串联,窃窃私语。流言变得更加具体和恶毒,直指陈暮鸟尽弓藏,甚至暗示魏延、邓艾已有不臣之心。
江陵都督府内,赵云接连收到各地驻军和暗卫的汇报,眉头越锁越紧。他知道,这是“惊蛰”的毒风开始吹拂了。
“将军,我们是否要出面辟谣?”陈砥也感受到了这股暗流,询问道。
“辟谣?”赵云摇头,“此时越是辟谣,越显心虚。流言如毒,已入腠理,非言语可解。唯有以事实与行动,方能破之。眼下关键,在于东关能否稳住,在于主公如何决断。”
他看向陈砥,语气深沉:“公子,这便是乱世。真相往往被迷雾笼罩,人心易为流言所惑。你需记住,日后执掌权柄,面对此等局面,首要者,自身虚定。其次,需握有足以扭转乾坤的力量。最后,需有洞悉迷雾、直指本质的智慧。”
陈砥重重颔首,将这番话刻入心底。
就在荆襄之地因关羽病情而暗流汹涌之际,一队打着蜀汉旗号、自称奉汉中王之命前来“探病”的使者,已悄然抵达了宜都郡边境,请求入境。
真正的风波,即将登陆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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