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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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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1章 阴霾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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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关的春日,被战争的阴云笼罩,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潮湿的泥土和隐约的血腥气。城墙之上,斑驳的痕迹记录着此前连绵恶战的惨烈,垛口处新换的木板与旧痕交错,如同将士们身上新旧叠加的伤疤。

关羽按刀立于城楼,丹凤眼微眯,眺望着远方连绵不绝的魏军营垒。他的身影依旧挺拔如松,但眉宇间凝结的沉重,以及鬓角在阳光下愈发显眼的花白,都透露出这位名将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八万魏军如同铁桶般将东关围住,虽暂缓了猛攻,但那无形的绞索正一点点收紧。

“君侯。”邓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他手中捧着一卷竹简,上面记录着令人忧心的数字,“城内存粮,按目前配给,尚可支撑两月。但箭矢损耗巨大,库存仅余三成,尤其是重型床弩所用巨箭,补充困难。伤兵营已满,药材…特别是金疮药,所剩无几。”

关羽接过竹简,目光扫过,面色沉静如水。他早已料到如此。长期的围困,比拼的不仅是勇气,更是物资、耐心和意志。

“传令,自明日起,士卒口粮再减半成,伤兵配额不变。所有将领,包括关某在内,与士卒同例。”关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箭矢,责令工匠营日夜赶制,搜集城内一切可用之材。伤药…优先保障重伤者,轻伤者以盐水清洗,辅以草药。”

“诺。”邓艾应下,迟疑片刻,又道,“魏文长将军…今日又向末将抱怨,言长期困守,徒耗士气,不若选精锐死士,夜袭敌营,或可打开局面。”

话音刚落,一身甲胄未曾离身的魏延便大步走上城楼,声音洪亮带着不满:“君侯!日日枯守,这鸟气实在憋闷!张辽、徐晃辈欺人太甚!末将愿领三千精兵,趁夜突袭其左营,必斩将夺旗,挫其锐气!”

邓艾立刻反驳:“魏将军,敌众我寡,壁垒森严,夜袭成功之机渺茫!一旦失利,折损精锐,动摇城防,悔之晚矣!当下之策,唯有坚守待援,消耗敌军锐气,方为上策!”

“坚守坚守,守到何时?援军何在?建业那边…”魏延语气急躁,话语中隐含对后方的不满。

“文长!”关羽一声低喝,如同闷雷炸响,丹凤眼开阖间精光迸射,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城头,“军国大事,岂容尔躁急妄言?守城之策,乃本帅与元直(徐庶)、士元(庞统)共同定下,岂容你置喙?邓士载所言,方是老成持重之论!再敢惑乱军心,军法从事!”

魏延被关羽气势所慑,虽面色不服,却也不敢再言,只得抱拳闷声道:“末将…知错!”

关羽目光扫过二人,语气稍缓:“文长勇勐,士载沉稳,皆我军栋梁。然大敌当前,需同心戮力,而非内耗。守,非怯战,乃蓄力。待敌疲敝,或有变数,方是我等雷霆一击之时。”他拍了拍冰冷的垛口,“此城,关乎江东存亡,关乎北伐之盟信,关某在此,城在人在。”

魏延与邓艾皆肃然,拱手应命。

深夜,江面薄雾弥漫。文聘麾下数艘走舸,借着夜色和水军对水文的熟悉,冒险穿过魏军不甚严密的江上巡逻队,抵达东关水门。他们带来了急需的一批箭簇和少量药材,但粮草不多。负责接应的邓艾清点物资时,得知有一艘装载粮食的艨艟在试图突破时被魏军火箭击中,焚毁沉没,船上官兵大都殉国,心情愈发沉重。这条补给线,每一次往来,都伴随着牺牲与风险。

荆南的春日,虽偶有细雨,却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与东关的压抑截然不同。

校场之上,陈砥手持一杆白蜡木长枪,正随着赵云的指引,练习最基本的刺、扎、拦、拿。他大病初愈的身体依旧有些单薄,但经过这段时间的导引术调养和规律生活,气力已增长不少,动作虽显稚嫩,却已有了几分沉稳的架势。

“枪乃百兵之王,重在腰力与腕力相合,意到,气到,力到。”赵云在一旁悉心指点,亲自纠正陈砥细微的姿势偏差,“沙场搏杀,非是江湖斗狠,讲究简洁有效,一击制敌。公子年幼,力量不足,更需精研技巧,明了如何以巧破力,如何于万军之中护得自身周全。”

陈砥额头见汗,呼吸微促,但眼神专注,将赵云的每一句话都牢记心中。他知道,赵云传授的不仅是武艺,更是战场生存的智慧。

练习完毕,两人回到都督府书房。桓阶已在等候,今日讲授的并非地理,而是荆南与交州的赋税、刑名等民政实务。陈砥听得认真,不时发问。

课业中途,有亲卫送来交趾太守留赞的加急文书。赵云看完后,并未避讳陈砥,反而将文书递给他,温言道:“公子且看,前日那起俚汉冲突,留太守已按公子之议处置,如今那俚人酋长亲至郡城,要求面见上官,以求朝廷…亦即我江东官府明文担保开渠之事。”

陈砥仔细阅读文书,思索片刻,抬头看向赵云:“将军,俚人酋长亲至,可见其心已动,但疑虑未消。其所求者,无非一纸可信之承诺。晚辈以为,都督府可下发正式公文,明确开渠之责、钱粮出处、完工时限,并加盖都督印信,交由留太守示于酋长。同时,可允其选派族人,参与监工,以示我诚意。”

赵云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公子思虑周详,已得‘取信于民’之要义。然,仅此尚不足。”

他进一步点拨道:“公文固然重要,然边疆部族,更重当面之诺与上官之威仪。留赞虽为太守,在其眼中,或仍觉位份不足。若能遣一足够份量之使者,持文书亲往交趾,代表都督府乃至…建业,当面宣慰,承诺更具效力。”

陈砥恍然,深深一揖:“晚辈受教。”他意识到,治理一方,不仅要考虑事情本身,还需体察人心、权衡身份地位带来的微妙影响。

“既然如此,”赵云沉吟道,“公子不妨试拟一份回复留太守的指令,将你我方才所议,条陈清楚。”

陈砥精神一振,知道这是赵云在考较和锻炼自己。他铺开纸笔,凝神静思,随后落笔。先是肯定了留赞前期处置得当,接着提出下发都督府正式公文、允许俚人参与监工的建议,最后则委婉提及,若局势需要,可考虑派遣更高级别使者前往宣慰,请留赞根据具体情况定夺。

写完后,他恭敬地呈给赵云。赵云细细看过,提笔在几处措辞和顺序上做了修改,使其更符合官方文书的规范与力度,然后递还给他,颔首道:“甚好。便以此回复留太守。”

看着陈砥认真誊写的身影,赵云心中慰藉。这块璞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不仅吸收知识,更能结合实际进行思考,并提出切实可行的建议。这份潜质,远胜于单纯的勇武或死读诗书。

许都,魏王宫偏殿一侧,司马懿的私邸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略显苍白而沉静的面容。

一名身着普通商贾服饰的细作头目,正垂首低声汇报:“…建业城内关于那陈砥去向的流言甚多,皆难以证实。但属下综合各方线索,其最后一次公开露面乃是在中毒之前,此后便再无人得见。陈暮府邸守卫愈发森严,尤其是内院,等闲人不得近。依属下推断,此子极可能已不在建业。”

司马懿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反而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澹漠笑容:“好一个陈明远,反应倒是不慢。深知建业虽固,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自语般分析道:“以其多疑…不,是谨慎之性,绝不会再将继承人置于险地。江东诸将,能得他如此信任,托付身家性命者,不过寥寥数人。黄汉升坐镇历阳,直面合肥张辽,战云密布,非是良选。文仲业总督水军,京口虽重,亦在江北前线阴影之下。唯有…荆南赵子龙。”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赵云驻守江陵,总督西线,地处腹地,相对安稳。且赵云此人,忠勇兼备,心思缜密,与陈暮关系匪浅,更是护卫教导的最佳人选。陈砥,九成便在赵云处。”

细作头目问道:“大人,是否加派人手,潜入荆南,查证此事,或…”

“不必。”司马懿断然摆手,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直接动手,风险太大,成功之机渺茫。况且,即便成功,不过激怒陈暮,使其同仇敌忾。我们要的,是让其内部生乱,自毁长城。”

他坐回书桉后,提笔蘸墨,在一张素笺上飞快地写下几行字,语气平缓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传令下去,动用我们在江东所有的暗线,散播流言。核心只有一句——‘镇南将军忌惮外将权重,尤恐其挟少主以令诸侯,故已秘密鸩杀或永久圈禁亲子陈砥于建业深宫’。”

细作头目闻言,勐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骇。此计…太过毒辣!这已非简单的谋害,而是直指君主与统兵大将之间最脆弱、最敏感的信任纽带。无论陈砥实际在何处,只要这流言传开,陈暮与赵云、黄忠等托孤重臣之间,必将产生难以弥合的猜疑裂痕。若陈暮信了流言,以为赵云对外泄露了陈砥行踪甚至别有用心,后果不堪设想!若赵云听闻此等恶毒谣言,又会作何感想?

“此乃阳谋。”司马懿将写好的密令封入蜡丸,声音冰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只要种子播下,自会生根发芽。我要让他江东,君臣相疑,将帅离心!看那陈明远,如何应对这无孔不入的离间之风!”

交趾郡治龙编城,太守府衙。

留赞高坐堂上,下方站着的是那位前来“讨要说法”的俚人酋长。酋长身形魁梧,皮肤黝黑,脸上带着丛林狩猎生涯留下的风霜印记,眼神桀骜中又带着几分审视。他身后跟着几名同样精悍的俚人勇士,手持环首刀,气氛略显紧张。

“太守大人,”酋长操着带有浓重俚语口音的汉话,声音洪亮,“你上次派去的人说的话,我听了。但空口无凭!开凿新渠,耗费巨大,你们汉人官府,朝令夕改的事还少吗?我要见更大的官!要看到盖着大王印信的文书!”

留赞面色平静,心中却暗自庆幸已接到赵云的回文,并且其中蕴含了那位年幼公子的智慧。他抬手示意亲卫将一份加盖了荆州都督府印信的正式公文递给酋长身旁通晓汉文的俚人巫师。

“酋长请看,此乃荆州都督,赵云赵将军亲自签发的公文。”留赞声音沉稳,带着官府的威严,“文中明确承诺,官府将出资七成,并派遣工匠指导,协助你部开凿新渠,引水灌溉。所需劳役,由你部出丁,官府按日给予钱粮补助。工期定为三个月,若逾期未成,官府承担全部责任,并另有补偿。此印信,可代表江东之信诺!”

那巫师仔细阅读公文,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低声向酋长翻译解释。酋长听着,眼中的桀骜稍减,但仍存疑虑:“印信…我认得不多。谁知是真是假?”

留赞按照赵云回文中的指示,继续道:“都督府亦考虑到此点。故特许,开渠期间,你部可选派得力之人,参与监工,核算钱粮用度,确保工程公正。若酋长仍不放心,本官可上书,请都督府乃至建业,派遣专使前来,当面宣慰,重申此诺!”

听到可以派人监工,甚至可能有“建业的大官”亲自前来,酋长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能参与监工,意味着掌握了部分主动权,而非完全被动接受。他沉吟半晌,与巫师低声商议片刻,终于抱拳道:“既然太守大人和赵将军如此有诚意,我部若再纠缠,便是不识抬举了!好!就依公文所言!我即刻召回族人,并选派监工!”

一场可能酿成更大祸乱的冲突,暂时被压制下去。

然而,在后续清查挑起事端的汉人豪强时,留赞麾下的得力干吏却发现了不寻常的迹象。那豪强之所以有恃无恐地侵占水源、挑起械斗,背后似乎有来自北地的行商暗中提供银钱支持,并不断煽风点火,夸大官府与汉民对俚人的欺压。线索追查到一半,那几个北地商人却已如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留赞接到报告,心头猛地一沉。他立刻意识到,这绝非简单的民间纠纷。提笔修书时,他的表情无比凝重,将“北地商人煽动”、“疑似魏国细作插手”的发现,以最紧急的级别,分别呈报荆州都督赵云与建业的镇南将军府。

建业,暗卫总部设在一处不起眼的民居地下,灯火常年不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机密的气氛。

庞统坐在主位,揉着发胀的额角,听着手下几名头目的汇报。桌案上堆积着来自各方的情报卷宗。

“统领,东关方面,关羽将军再次确认,物资紧缺,尤其是箭矢和伤药。文聘将军的水军补给线压力巨大,损失不小。”

“江北历阳,黄忠将军报,魏军张辽部有小规模异动,似有增兵迹象,已加强戒备。”

“交趾留太守急报,俚汉冲突背后疑有魏谍煽动…”

一条条消息,勾勒出江东四面承压的艰难局面。庞统一一做出指示,调动资源,协调各方。

这时,一名负责内部监察的头目快步走入,脸色凝重,呈上一份密报:“统领,建业城内,以及吴郡、会稽部分地区,近日悄然流传一则谣言,内容…极为恶毒。”

庞统接过密报,快速浏览,那双平日里闪烁着智慧甚至几分诙谐光芒的小眼睛,瞬间眯成了两条危险的细缝,童孔深处寒光乍现。密报上记录的,正是司马懿下令散播的那则谣言——“主公忌惮外将,已秘密处决或囚禁公子陈砥”。

“来源?”庞统的声音冷得像冰。

“还在追查,对方很狡猾,利用市井小童、流民乞丐散播,源头难以锁定。但手法…与之前‘锦绣阁’案如出一辙,应是曹魏‘毒钉’余孽或新启动的暗线所为。”

庞统挥手让头目继续严查并尽力压制流言,自己则拿起那份留赞从交趾发来的急报,将两件事放在一起。

魏谍在交州煽动蛮族,制造边衅;同时在江东腹地散播如此致命的离间谣言…这绝非孤立的事件!

他霍然起身,脸上的慵懒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致命威胁时的极度警觉。司马懿!好狠辣的算计!这是要将外部军事压力与内部政治瓦解结合起来,双管齐下,动摇江东的根基!

庞统抓起两份卷宗,快步走出暗卫总部,向着镇南将军府的核心书房疾步而去。夜色笼罩着建业,繁华之下,无形的杀机比东关城下的刀光剑影更加凶险。他知道,必须立刻让明远知晓这一切。江东面临的,是一场全新的、更加复杂的战争,一场直指人心与信任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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