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曾经的王气之地,秦淮风月之都,如今已被一层厚厚的、令人窒息的恐怖与绝望所笼罩。台城宫阙依旧巍峨,但在世人眼中,它们不再是权力的象征,而更像是一座巨大而华丽的囚笼,里面关着一头因恐惧而彻底疯狂的困兽。
这头困兽,便是自封为帝的刘劭。
显阳殿的血腥味似乎从未真正散去,它们渗入了地板的缝隙,萦绕在梁柱之间,日夜啃噬着新皇帝那本就脆弱的神经。龙椅宽大冰冷,刘劭坐在上面,却感觉不到丝毫安稳,只有无休止的寒意和四面八方涌来的、无形的敌意。
“陛下,这是今日各处呈报的奏疏……”内侍战战兢兢地捧着一摞文书上前,声音细若蚊蚋,生怕惊扰了圣驾。
刘劭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和一种病态的警惕。他并未去看奏疏,而是死死盯着那名内侍,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不忠的痕迹。
“都有谁看过?”他声音嘶哑地问道。
“回……回陛下,按例先经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刘劭打断他,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残忍,“是王家的那个?还是李家的?他们昨日觐见时,眼神闪烁,必是心中有鬼!给朕查!查他们最近和哪些人来往!是否有私通逆党的嫌疑!”
“陛下……”内侍吓得扑通跪地,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奴婢……奴婢不知……”
“不知?废物!”刘劭暴怒地抓起一方玉镇纸,狠狠砸向内侍。内侍不敢躲闪,额头顿时鲜血直流,却连痛呼都不敢发出,只是拼命磕头。
这样的场景,在宫中已司空见惯。自弑父篡位以来,刘劭的猜忌之心与日俱增,达到了变态的程度。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任何臣子一个无心的眼神、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语,都可能被他解读为谋反的信号。
他开始了一场又一场的血腥清洗。
最初是那些明确表示反对或态度暧昧的大臣,如江湛、王僧绰等,早已身首异处。随后,屠刀挥向了更广泛的人群。宗室之中,凡与刘骏稍有往来,或平日与他不太亲近的王爷、侯爷,纷纷被罗织罪名,或鸩杀于府邸,或拖入市曹问斩。朝堂之上,今日还是侃侃而谈的重臣,明日就可能成为诏狱中的一缕冤魂。
他尤其依赖巫觋严道育和东宫旧部张超之等人。严道育通过所谓的“巫蛊之术”和察言观色,不断“指认”心怀异志者;张超之则掌控着新成立的“侦缉司”,这个机构如同庞大的蜘蛛网,布满全城,专事告密、抓捕、拷打,弄得建康城人人自危,朝臣们上朝前皆与家人诀别,不知能否活着回来。
恐怖的统治并未带来稳固,反而加速了众叛亲离。侥幸存活的大臣们表面上唯唯诺诺,内心却充满了恐惧和怨恨,暗中诅咒着这位暴君,甚至悄悄寻找着后路。禁军和城中守军的中下层将领,也因同僚的无故被戮和日益严酷的军法而离心离德。
然而,比政治恐怖更直接冲击建康秩序的,是物资的匮乏。
内战阻断了大运河和长江的正常漕运。原本富庶的三吴地区、荆湘之地,或因战乱,或因观望,输送往京师的粮赋大幅减少甚至中断。刘劭政权为了维持庞大的军费开支和官僚体系,只能加倍盘剥尚且控制的江东诸郡,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反而激起了更多反抗和消极怠工。
建康城内,物资开始肉眼可见地短缺。米价一日数涨,飞升至令人瞠目结舌的天价。寻常百姓之家,早已断炊,只能以糠麸、树皮甚至观音土充饥。街市之上,商铺大多关门歇业,往日摩肩接踵的秦淮河畔,如今冷清凄惨,唯有乞讨者和倒毙路边的饿殍日渐增多。
“陛下,太仓存粮……仅够维持宫中及守军十日之需了……”度支尚书跪在殿下,声音绝望。
“十日?”刘劭眼中闪过疯狂,“那就再去征!加征!让那些世家大族把囤积的粮食都交出来!谁敢私藏,以资敌论处,满门抄斩!”
更可怕的流言开始在饥肠辘辘的百姓中流传:宫中已在秘密食用“腌肉”……联想到显阳殿那夜的屠杀和莫名消失的某些宫人,这种流言带来了更深层次的恐惧和恶心。
台城之内,刘劭坐在空荡而阴森的大殿里。窗外传来隐约的哭声和骚动,那是饥饿的民众在冲击某处官仓,正被军士无情镇压。
他知道自己众叛亲离,他知道城外刘骏的军队正在步步紧逼,他知道粮食即将告罄,他知道北方的巨狼正在冷眼旁观……
恐惧如同毒藤,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但这恐惧并未让他清醒,反而激发出更多的暴虐和毁灭欲。
“都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低声嘶吼,手指深深抠进龙椅的扶手,“既然你们都不让朕好过,那就一起死!一起毁灭!”
他就像一头落入陷阱、身受重伤的野兽,因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而彻底疯狂,挥舞着利爪,撕咬着身边一切可能或不可能存在的威胁,却只是让自己陷得更深,流更多的血,也将这座曾经繁华的帝都,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建康城,这座困兽的牢笼,正在从内部开始腐烂、崩溃。而城外的讨逆大军,正磨利刀剑,等待着给予这头绝望困兽最后一击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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