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最深处的秘牢里,松油灯在青砖墙上投下摇晃的阴影。林生蜷缩在草堆上,十指深深抠进泥土,指甲缝里嵌着发黑的血痂。三天前他被沈炼从顺天府大牢救出时,右肩还插着东厂番子留下的弩箭——伤口溃烂发炎,每喘一口气都像有钢针在肺里搅动。
“喝点水。”沈炼蹲下身,陶碗里的水映着跳动的灯火。
林生猛地瑟缩,像受惊的野兔般向后躲闪。他记得这张脸——三个月前在贡院外,这个锦衣卫百户曾用绣春刀挑开他糊满泥浆的考篮,露出里面被撕碎的卷宗。
“怕我?”沈炼将水碗放在地上,后退三步,“这牢房只有你我,我若将你灭口,何必救你来此?”
林生颤抖着抓起水碗,浑浊的液体顺着干裂的嘴唇流进喉咙。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唾沫里带着血丝。沈炼皱眉递过帕子,却在触及他肩头破烂衣衫时瞳孔骤缩——布料下露出的皮肤布满鞭痕,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横贯后背,结痂处还粘着半片枯黄的竹叶。
“东厂的‘竹叶青’?”沈炼声音发冷。这是东厂独有的刑讯标记,用毒竹片抽打,伤口永不愈合。
林生突然抓住沈炼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我爹…我爹就是这么死的…”他眼球凸出,瞳孔扩散成恐怖的圆,“他们说…说他泄露了秦大人的笔锋秘密…”
记忆如毒蛇般噬咬着林生的神经。
嘉靖三十四年秋闱放榜那日,福州城锣鼓喧天。林生挤在人群里,盯着红榜上自己的名字——三甲第七十七名进士。他爹林老秀才拄着竹杖,在客栈院子里转了三圈,枯瘦的手指抚摸着榜文拓本,笑得眼泪直流:“祖坟冒青烟了…咱老林家出进士了…”
变故发生在三日后。
五个黑衣人踹开客栈房门时,林生正在誊抄朱卷。为首者刀尖挑着份邸报,头版赫然印着《秦鸣雷殿试墨卷赏析》。
“林秀才,”刀尖戳向他爹的咽喉,“你儿子答卷的笔锋,和秦大人的‘致’字一模一样啊。”
林老秀才扑通跪下:“大人明鉴!小儿的卷子是…是…”
“是你教的?”黑衣人突然暴起,一脚踹断老人的竹杖。竹刺扎进掌心,鲜血滴在邸报上,恰好湮没了“秦鸣雷”三字。
林生被绑在祠堂柱子上,眼睁睁看着黑衣人将滚烫的蜡油浇在父亲背上。“说!谁让你儿子模仿秦大人笔锋的?”
“没有…没有啊…”老人喉咙里发出咯咯声,蜡油顺着脊椎流进裤管,“是小…是秦大人亲口说的…”
黑衣人猛地掐住他下巴:“秦大人?哪个秦大人?”
“秦…秦鸣雷大人…”老人咳着血沫,“他说…说只要我儿帮他中举…就荐我当县学教谕…”
竹杖抽下的脆响打断了他的话。林生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看见父亲像破麻袋般瘫软在地,后心插着的半截竹杖上,赫然刻着东厂的獬豸纹。
“泄露考题者,死。”黑衣人踢开尸体,对呆滞的林生狞笑,“你爹运气好,没亲眼看见你凌迟。”
“所以你就告发了?”沈炼的声音将林生拉回现实。
秘牢的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沈炼的飞鱼服下摆沾着新鲜的血迹——那是方才从东厂番子身上蹭到的。林生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并非传说中冷酷的锦衣卫,他眼里有和自己一样的火焰。
“我告发了三次!”林生嘶吼着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纵横交错的刀疤,“顺天府、都察院、通政司…他们都说是‘疯话’!”他抓起地上的稻草往伤口里塞,“直到遇见大人…您验看笔锋时…我就知道…这世上还有人信我…”
沈炼沉默地取出苏芷晴整理的证词簿。泛黄的纸页上,林生的血指印摁在每一句证言旁:
嘉靖三十四年八月初九
秦鸣雷召见于江南会馆,命仿其“致”字笔锋誊抄朱卷,允诺事成后荐家父任闽县教谕。
九月廿二
家父收严党书信,言“笔锋已得圣心”,促速办。
十月初三
家父遇害于福州客栈,背插刻獬豸纹竹杖。东厂番子称“泄密者死”。
“笔锋已得圣心…”沈炼咀嚼着这句话,突然想起秦鸣雷书房那本《南雍讲义》——朱批“此‘致’字转折处需重按”的正是严世蕃的代笔。
他猛地翻开证词簿末页,那里夹着半片枯黄的竹叶,边缘还粘着暗红血渍。
“这是…你爹身上的竹叶?”
林生颤抖着点头:“黑衣人抽我爹时…竹叶扎进伤口…他们说…这是东厂的‘功勋章’…”
沈炼将竹叶对着灯光细看。竹叶脉络间藏着极小的刻字——是用针尖划出的“严”字。
“还有这个。”林生突然扒开草堆,从砖缝里抠出个油布包。
油布层层揭开,是件染血的青布长衫。领口处绣着朵小小的茉莉花——林老秀才生前最爱的花。沈炼的指尖抚过衣襟内侧,突然触到硬物——他用匕首挑开夹层,一封信滑落出来。
林老丈亲启:
令郎笔锋甚佳,已摹得秦公神韵。惟“致”字转折处稍显生涩,可依《南雍讲义》朱批修正。事成之后,闽县教谕非君莫属。
严世蕃 手书
信纸边缘有褐色的污渍,凑近嗅闻——是血腥味混合着墨香。
“你爹一直贴身藏着?”沈炼抬头。
林生咧开嘴,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我爹说…这是阎王爷的催命符…得带进棺材…”他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喷在信纸上,“现在…它见到青天了…”
沈炼郑重地将血衣叠好,放进防水铜匣。当他转身时,林生却扑上来抱住他的腿:“大人!我爹的仇…我能亲手报吗?”
火光在少年眼中跳跃,那里面有仇恨淬炼出的锋芒。沈炼沉默片刻,从腰间解下绣春刀递给他:“记住,这刀斩的是奸邪,不是滥杀。”
林生双手颤抖着接过刀。刀柄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却莫名感到安心。
当夜,东厂提督麦福在密室中摔碎了第三个茶盏。
“废物!”他揪着探子衣领,“林生明明被关在顺天府,怎么会被沈炼劫走?”
探子跪爬在地:“回督主…锦衣卫的马车挂着顺天府的牌子…守门的兄弟没察觉…”
麦福一脚踹翻案几,密信与瓷片散落一地。他抓起那封严世蕃的亲笔信,突然冷笑:“好个沈炼!抢人抢物证,还敢留下血衣当证据?”
他从暗格取出枚毒蒺藜,在烛火上烤得通红:“去,把这玩意儿塞进林生枕头里——就说他是‘畏罪自尽’。”
探子领命欲走,麦福却叫住他:“等等!把那件血衣的复制品送去给严阁老——就说沈炼伪造证据,想借此扳倒严党!”
探子愕然:“复制品?那真品…”
“真品?”麦福将毒蒺藜按进探子手心,“沈炼既然敢拿出来,就说明他早防着我们了!你去告诉严阁老,就说…就说林老秀才根本没死,现在躲在沈炼府里当幕僚!”
秘牢外传来脚步声。张猛提着灯笼探头:“大人,骆指挥使请您过去——圣旨到了。”
沈炼最后看了眼林生。少年抱着绣春刀睡得正熟,嘴角还挂着笑。他将铜匣系在腰间,转身走向光明。
走出秘牢时,秋雨初歇。月光穿透云层,照亮北镇抚司门前那对狰狞的石狮。沈炼仰头望向刑部门楣上高悬的“明镜高悬”匾额,突然握紧了拳头。
“林秀才,”他对着虚空轻声说,“你爹在天有灵,会看见的。”
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仿佛无数含冤者的叹息。沈炼知道,这场始于笔锋的追凶,终于要迎来最后的审判——而那些被严党碾碎的灵魂,将在青天之下,重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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