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碗见了底,林暮把两个搪瓷碗叠在一起,拿到厨房去洗。水龙头流出的水带着铁锈味,冰凉刺骨。他往盆里倒了点热水,白雾立刻氤氲起来,模糊了他的眼镜片。
我来吧。江川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林暮回过头,看见江川正拄着拐杖站在厨房门口,单脚支撑着身体,微微晃动。不用,林暮赶紧说,你坐着吧,我很快就好。
江川没再坚持,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林暮低下头,专心致志地洗碗,手指被热水烫得有点发红。洗洁精的泡沫沾在碗沿上,滑溜溜的,他洗得很仔细,连碗底的污渍都擦了好几遍。
客厅里,铁蛋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沙发,蜷在江川刚才坐过的位置上,发出满足的呼噜声。里屋很安静,江父似乎睡得很沉,没有再咳嗽。
洗完碗,林暮用抹布把灶台擦干净,又把厨房地板上的水渍拖了拖。他做得很慢,像是想把这点家务无限拉长。其实他心里清楚,自己是不想打破刚才喝粥时那种难得的安静氛围。
江川还站在厨房门口,拐杖斜撑在地上,目光落在林暮忙碌的背影上。林暮的校服外套洗得有点发白,后颈露出一小片皮肤,很干净。
那个,林暮擦完最后一块瓷砖,转过身,不敢看江川的眼睛,我明天...可能得回一趟红卫家属院。
江川挑了挑眉:回去拿东西?
林暮点点头,声音有点低,我的画具还有一些衣服在那边。其实他是怕林建国回去又闹,想回去看看情况,顺便把自己的东西彻底搬出来。但他没好意思说这些,怕江川担心。
江川沉默了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林暮立刻抬头,对上江川的目光,你脚不方便,我自己去就行,很快就回来。他不想再给江川添麻烦了,尤其是在江川脚伤还没好的情况下。
江川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了一声,没再坚持。
林暮松了口气,收拾好碗筷,把它们放进碗柜。厨房很小,他转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的江川。江川的身体晃了一下,连忙用拐杖撑住地面,发出的一声响。
对不起!林暮赶紧扶住他的胳膊。
江川的胳膊很结实,隔着薄薄的t恤,能感觉到肌肉的硬度和温热的体温。林暮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松开手,脸颊有点发烫。
没事。江川站稳后,淡淡地说,目光却扫过林暮泛红的耳根。
两人一起回到客厅。林暮把沙发上的铁蛋抱起来,放在地上。铁蛋不满地叫了一声,用头蹭了蹭他的裤腿,然后踱着步子走到江川脚边,蜷成一团睡了。
江川坐回沙发上,把受伤的脚小心地抬起来,搁在一个小马扎上。他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抽出一根烟夹在指间,却没有点燃。
林暮坐在他对面的小板凳上,看着他手里的烟。江川很少在他面前抽烟,只有在特别烦躁的时候才会抽一根。
林建国...林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他以前不这样的。
江川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小时候...我还没被送走的时候,林暮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虽然话不多,但对我还挺好的。会给我买糖吃,还会带我去工厂区玩。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后来工厂倒闭,他下岗了,就开始喝酒,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差。
江川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烟盒边缘。
我妈就是那时候走的。林暮的声音更低了,然后没过多久,我就被送到养父母家了。
客厅里陷入沉默。窗外的路灯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铁蛋的呼噜声均匀而绵长,给这沉默的空间增添了一丝生气。
林暮抬起头,看着江川。昏黄的灯光下,江川的侧脸轮廓分明,下颌线绷得很紧。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问过江川的过去,关于他的妈妈,关于他是怎么一个人撑起这个家的。
你...林暮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又觉得不太合适,把话咽了回去。
江川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犹豫,看了他一眼:想问什么?
没什么。林暮摇摇头,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这双手适合画画,却不适合干重活。不像江川的手,布满老茧,粗糙却有力。
江川把手里的烟放回烟盒,扔进抽屉:明天我让张婶陪你去红卫家属院。
林暮愣了一下:张婶?
江川点点头,她认识那边的居委会主任,万一林建国又闹,她能帮着说句话。
林暮心里一暖,鼻子有点发酸:谢谢你,江川。
江川没说话,只是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胡乱按了几下。电视屏幕上依旧是雪花点,发出的声响。他把遥控器扔回茶几,发出轻微的响声。
那个...林暮看着江川的脚踝,白绷带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发黄,要不要重新换一下药?
江川低头看了一眼:不用,明天再说。
还是换一下吧,林暮坚持道,万一发炎了就不好了。他站起身,我去医药箱拿东西。
医药箱放在电视柜的抽屉里,里面东西不多,只有一些常用的感冒药、创可贴和消毒用品。林暮找出碘伏、棉签和纱布,又拿了一卷胶带。
他在江川面前蹲下,小心翼翼地解开脚踝上的绷带。绷带粘在皮肤上,扯得江川皱了皱眉。林暮动作更轻了,一点一点地把绷带拆下来。
伤口比早上看起来红肿了一些,可能是下午撞到茶几腿的缘故。林暮用棉签蘸了点碘伏,轻轻涂抹在伤口周围。
疼吗?他抬起头问。
江川摇摇头,目光落在林暮低垂的眼睫上。林暮的睫毛很长,微微颤抖着,像受惊的蝶翼。
林暮很认真地帮他清理伤口,动作轻柔,神情专注。昏黄的灯光洒在他脸上,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暖光。江川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很安静,也很...顺眼。
铁蛋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凑过来,用头蹭了蹭林暮的胳膊,发出的叫声。
别闹。林暮轻轻推了推它。
铁蛋不满地晃了晃尾巴,却很听话地退到一边,卧在林暮脚边。
缠上新的纱布,林暮用胶带固定好,打了个漂亮的结。好了,他抬起头,对上江川的目光,这几天别乱动,好好养着。
江川了一声,目光有些复杂。
林暮收拾好医药用品,放回抽屉。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九点了。我...我该回去了。他小声说。其实他心里一点也不想走,可是又觉得自己不该一直赖在这里。
江川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林暮拿起沙发上的书包,背上,又蹲下来摸了摸铁蛋的头:铁蛋,我走了。
铁蛋了一声,用头蹭了蹭他的手心。
林暮站起身,走到门口,换好鞋,回过头看了江川一眼:那我...先走了。
江川还是没说话,只是微微皱着眉。
林暮拉开门,外面的冷空气立刻涌了进来,带着铁北夜晚特有的煤烟味。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带上了门。
楼道里一片漆黑,声控灯坏了好几天,没人来修。林暮摸着墙壁,一步一步往下走。走到二楼平台时,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他回过头,看见江川正拄着拐杖,单脚跳着从楼上下来。铝合金拐杖在昏暗的楼道里反射出微弱的光。
江川?你怎么下来了?林暮赶紧跑回去扶他。
送送你。江川的声音有点含糊。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林暮连忙说,心里却涌上一股暖流。
走吧。江川没理他,继续往下跳。他跳得很慢,每一步都很稳,额角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林暮只好扶着他的胳膊,慢慢往下走。楼道里很安静,只有拐杖敲击地面的声和两人的脚步声。
走到一楼,江川停了下来:到这儿就行了。
林暮点点头,却没松开扶着他的手。谢谢你。他看着江川的眼睛,认真地说。
江川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别处:路上小心点。
林暮应了一声,却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夜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悠长而苍凉。
那个...林暮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你也早点上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
江川了一声:知道了。
林暮转身,慢慢往巷口走。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过头,看见江川还站在原地,拄着拐杖,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很挺拔。
林暮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快步跑了回去,站在江川面前,喘着气:江川,你...
江川看着他,眼神有些疑惑。
林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说谢谢你收留我,想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想说我不想走,可话到嘴边,却都变成了沉默。
江川看着他,突然皱了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暮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就是想跟你说声晚安。
江川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个。过了几秒,他才低声说:晚安。
林暮笑了笑,这次真的转身走了。他走得很慢,一步三回头。江川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走出巷口,林暮回头望了一眼,江川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他吸了吸鼻子,感觉眼睛有点湿润。他把手插进口袋里,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个皱巴巴的五块钱纸币。应该是刚才帮江川收拾茶几的时候不小心揣进口袋里的。
林暮笑了笑,把钱小心翼翼地放回钱包。他抬头望向夜空,铁北的夜晚看不到几颗星星,只有一轮残月挂在灰蒙蒙的天上。但林暮却觉得,心里亮堂堂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拐杖声。
林暮惊讶地回头,看见江川竟然追了出来,正拄着拐杖,单脚跳着往他这边来。
江川?你怎么出来了?林暮赶紧跑回去。
江川停下脚步,微微喘着气,额角的汗珠在路灯下闪闪发光。他看着林暮,沉默了几秒,眼神有些闪躲,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林暮的心怦怦直跳,不知道江川突然追出来是要干什么。
过了大约三秒钟,江川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点沙哑,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但林暮却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那个,江川避开林暮的目光,看向别处,以后你要是没地方去,就来我这儿。
林暮愣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看着江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川似乎有点不自在,又重复了一遍:听见没有?没地方去,就来我这儿。
林暮的眼睛突然就模糊了。他用力眨了眨眼,看着江川略显别扭的侧脸,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咬着嘴唇,用力点了点头,幅度很大,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都点掉。
江川似乎松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行了,赶紧回去吧。他挥了挥手,转身,拄着拐杖,单脚跳着往回走。
林暮站在原地,看着江川的背影,直到他再次消失在巷口。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他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夜空,嘴角忍不住上扬。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在铁北,不再是孤身一人了。他有了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一个...家。
林暮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向前走去。他的脚步很轻快,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却不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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