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之星”返回星盟首都星还不到十二小时，宇宙结构衰减的消息已如星际瘟疫般蔓延开来。尽管当局竭力封锁，但在这个信息即血液的星际文明中，如此规模的异常根本无法隐藏。
最先泄露的是业余天文爱好者的观测数据。一群在火星殖民地上建立私人观测站的天文爱好者，在对比不同时间点的星空图像时，发现了数十颗遥远恒星的异常变暗现象。他们本以为是设备故障，但当交叉验证了三个独立数据源后，得出了令人不安的结论。
“星辰正在死亡。”这个耸人听闻的标题配以严谨的数据分析，在星际网络上如野火般传播。
紧接着，边境贸易飞船的船员开始报告异常现象——某些跃迁路线变得“粘滞”而危险，仿佛空间本身失去了弹性；长期航行的船员抱怨莫名的疲惫与消沉，如同整个宇宙都患上了忧郁症。
科学界内部更是早已炸开了锅。全天域探测器的数据虽然被列为最高机密，但成千上万的科学家和分析师已经接触到了部分信息。同行评议的壁垒被打破，私人通讯频道中充满了惊恐的推测和理论。
“空间结构衰减的速度比预期快了三倍！”莉瑞娅将最新数据投射到主屏幕上，声音紧绷，“而且不是线性衰减，是指数级的！”
凌烨站在“深蓝之星”的舰桥中央，面色凝重。他刚刚结束与星盟高层长达六小时的紧急会议，眼中布满血丝却依然锐利。
“民用网络已经失控。”苏玥快步走来，手中拿着平板显示着社交媒体上的趋势，“星辰熄灭已经成为最热话题，恐慌正在蔓延。”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舰桥通讯台突然被潮水般的通讯请求淹没——新闻媒体、民间组织、甚至普通市民，所有人都渴望得到官方回应，渴望有人告诉他们一切都会好起来。
“关闭非必要通讯频道。”凌烨下令，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莉瑞娅，我要最新的人口情绪监测数据。托维克，确保舰船系统完全隔离，防止任何形式的信息泄露。”
命令被迅速执行，但每个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措施。宇宙尺度的问题无法用常规手段containment。
突然，主屏幕亮起，显示玄戈将军的加密通讯请求。凌烨毫不犹豫地接通。
帝国将军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比之前更加疲惫，眼中有着罕见的焦虑：“凌烨指挥官，我相信你已经注意到了情况正在恶化。”
“每分钟都在恶化。”凌烨简短回应，“帝国境内情况如何？”
玄戈的嘴角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与你们类似，或许更糟。帝国历来强调秩序与控制，但当基础秩序本身受到威胁时...”
他切换了传输过来的数据，显示帝国边境数个星系的实时画面。人群在街道上聚集，不是抗议而是某种茫然的恐慌；商店被洗劫一空，不是为囤积物资而是某种无目的的破坏；宗教极端团体在街头宣讲末日论调，称这是神明对傲慢文明的惩罚。
“最严重的是边境第三星系。”玄戈的声音沉重，“那里出现了大规模的自杀倾向和行为异常。整整一个农业星球的人口停止了所有活动，只是坐在地上仰望天空，等待终结。”
苏玥倒吸一口冷气：“这与‘静默海’的影响类似，但是规模...”
“放大了千百倍。”凌烨接话，眼神锐利，“这不是单纯的心理恐慌，而是宇宙结构衰减对意识的直接影响。”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判断，莉瑞娅突然惊呼：“指挥官！检测到首都星范围内的异常脑波活动！指数级增长！”
主屏幕上，新希望星的全球监测图显示，一种特殊的脑波模式正在人群中迅速传播——与他们在“静默海”边缘体验到的消极绝望频率完全一致，但更加微妙，更加难以抵御。
“这不是通过感官接收的信息，”埃琳娜博士的声音从实验室频道插进来，“这是一种...场效应。宇宙结构衰减产生的某种辐射正在直接影响神经系统！”
舰桥上一片死寂。这意味着一—没有人，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
就在这时，全球警报突然响起——金融体系开始崩溃。
“星际交易市场全面暴跌！”经济顾问的声音从议会频道传来，几乎是在尖叫，“所有货币价值蒸发！人们正在抛弃数字货币，抢夺实体物资！”
屏幕上显示着经济指数的断崖式下跌，速度之快连图表都几乎无法捕捉。数千年的经济体系在几小时内土崩瓦解，不是因为战争或灾难，而是因为人类集体失去了对未来的信心。
“维持秩序！”范将军的声音从军事频道传来，背景是混乱的呼喊和警报声，“所有军队进入一级战备！实行宵禁！”
但命令似乎已经无法执行。屏幕上开始出现新希望星各城市的实时画面——街道上人群混乱，交通瘫痪，人们像无头苍蝇般奔跑哭喊。一些地方已经开始出现暴力事件，不是为抢夺资源，而是纯粹的绝望发泄。
更可怕的是，这种恐慌不是局限于一地一星。随着超光速通讯网络，恐慌以思想的速度在整个星际共同体中蔓延。边境殖民地报告民众试图强行登上任何可以飞离的飞船；矿业小行星带传来工人暴动的消息；甚至连历来平静的农业世界也出现了大规模骚乱。
“就像整个文明都患上了集体抑郁症。”苏玥轻声说，眼中有着深深的无力感。
凌烨沉默地注视着屏幕上混乱的画面，双手紧握成拳。然后他突然转身，面向通讯台：“接通全球通讯网络，所有频道。”
技术人员惊讶地看着他：“指挥官，议会还没有——”
“现在！”凌烨的声音不容置疑，“以特别行动队指挥官的名义，我需要最高权限，立即！”
片刻犹豫后，全球通讯频道被接通。凌烨站在摄像头前，深吸一口气。苏玥担忧地看着他，但最终只是坚定地站在他身旁，表明支持。
“公民们，我是凌烨。”他的声音通过无数设备传遍整个星球，出奇地平静而坚定，“是的，我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宇宙结构正在衰减，星辰正在异常熄灭。这是事实。”
他坦率的承认反而让恐慌中的民众安静了下来。无数人停下无序的行为，抬头看向屏幕或设备。
“但我们不会灭亡，不会今天就灭亡。”凌烨继续道，目光直视镜头，仿佛在与每个人直接对话，“恐慌不能解决问题，绝望不能拯救文明。我们是人类，我们曾经面对过无数危机，每一次都凭借智慧与勇气走了过来。”
他切换了屏幕上的图像，显示出“深蓝之星”团队在“静默海”中的发现：“我们已经找到了部分答案。这不是末日，而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古代文明曾经面对过类似的挑战，他们留下了线索，留下了解决方案。”
画面切换到团队工作的场景，科学家们日夜不停地分析数据，工程师们设计着各种设备，每个人都在专注地工作。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不是恐慌，不是绝望。”凌烨的声音变得更加有力，“科学家需要数据，工程师需要资源，每个人都可以贡献自己的力量。检查你的天文记录，回顾你的科研数据，甚至是民间传说和古老文献——任何可能提供线索的信息。”
他停顿一下，目光变得更加深沉：“这不是星盟或帝国单独的危机，而是所有文明的危机。我们已经与烬域帝国建立紧急通讯，共享数据和资源。在这场危机中，没有敌人，只有共同面对挑战的智慧生命。”
这番演讲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滴入冷水，瞬间引起了剧烈反应，但奇怪的是，恐慌开始转变为某种紧张的期待。人们停止无目的的骚乱，开始思考自己能否做些什么。
通讯频道瞬间被各种信息淹没——业余天文学家上传他们的观测数据，历史学家检索古代文献，甚至连普通民众也开始回忆祖辈传说的奇异故事，希望能提供一丝线索。
玄戈将军的面容再次出现在私人频道上，这次带着一丝难得的敬佩：“令人印象深刻的演讲，凌烨指挥官。帝国境内也开始出现类似的...转向。恐慌仍在，但已经开始混合着某种决心。”
凌烨疲惫地揉揉眉心：“这只是争取时间，将军。我们需要真正的解决方案，而且要快。”
仿佛回应他的话，莉瑞娅突然惊呼：“指挥官！我们收到了一个异常信号！不是来自星盟或帝国，而是...来自宇宙衰减区域的核心！”
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在那个连空间都在死亡的区域，怎么可能有信号传出？
“解析它！”凌烨立即下令。
技术人员忙碌起来，片刻后抬头，面色困惑：“是一种非常古老的编码方式...但混合着现代加密技术。内容...是指向一个坐标，附带一条简短信息。”
“什么信息？”苏玥问。
技术人员吞咽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念出译文：“‘答案在起源之处。寻找星辰之种。——S’”
舰桥上死一般寂静。
“S...”凌烨轻声说，“司徒隐？”
“但为什么他会...”苏玥的话未说完，另一个紧急通讯插入。
这次是边境监测站的报告：“检测到大规模舰队移动！帝国边境舰队正在向衰减区域前进！领队的是...玄戈将军的旗舰！”
凌烨猛地转向屏幕上的玄戈：“将军？这是你的命令？”
玄戈面色震惊：“不！我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那是...”他突然僵住，仿佛收到了什么信息，面色变得极其难看，“我的副将...他声称得到了‘更高授权’，认为帝国必须率先获取衰减区域内的‘资源’...”
混乱之上再添混乱。就在人类文明面临存亡危机时，旧的竞争与猜疑再次抬头。
凌烨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当他再次睁开时，眼中已没有任何犹豫。
“苏玥，组织科学团队解析那个信号和坐标。”他的声音冷静如冰，“托维克，准备‘深蓝之星’立即出发。莉瑞娅，尝试联系玄戈将军的副将，但准备应对最坏情况。”
他转向屏幕上的玄戈：“将军，我需要你尽可能控制帝国境内的局势。同时，我需要你提供所有关于‘星辰之种’的信息——无论帝国档案中有什么。”
玄戈凝重地点头：“我会尽力。但时间...”
“时间不在任何人一边。”凌烨结束通讯，转身面对自己的团队，“我们即将前往宇宙中最危险的区域，可能会面对曾经的敌人，也可能面对无法理解的威胁。有人想退出吗？”
舰桥上无人移动，每张脸上都写着坚定。
凌烨点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那么各就各位。一小时后出发。”
当团队迅速散开执行命令时，苏玥走到凌烨身边，轻声问：“你真的认为司徒隐在帮助我们？提供线索？”
凌烨望向星空中那片愈发黑暗的区域，眼神复杂：“我不确定。但我知道，在棋盘上，有时候最危险的棋子可以改变整局游戏。”
他握住苏玥的手：“无论前面有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苏玥坚定地回握他的手：“永远如此。”
窗外，星辰依旧，但某种无形的东西已经改变。在恐慌与混乱中，一缕微弱的希望正在点燃，而承载这希望的“深蓝之星”，即将再次驶入未知的黑暗。
人类文明的真正考验，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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