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树干硌着周晚晴的背脊,传递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感。左臂的剧痛和肋下火辣辣的伤口,如同毒蛇般不断噬咬她的神经,提醒着她此刻伤势的严重与处境的凶险。她背靠大树,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带来一阵阵眩晕。汗水浸湿了蒙面的黑巾,黏腻地贴在脸上,十分难受。
然而,比身体上的伤痛更让她心悸的,是眼前这几乎必死的局面。
三名实力强悍、配合默契的灰衣守护者,呈扇形将她牢牢堵死在树下这片狭小的阴影区域。他们眼神冰冷,如同看着掉入陷阱的猎物,周身散发出的杀气凝如实质,仿佛三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只需一个信号,便会爆发出雷霆万钧的毁灭性力量。
更远处,那位一直静立秘库石门前的金先生,那金属面具在院落内幽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令人心寒的冷光。他依旧没有动作,但那透过面具投射而来的目光,却仿佛带着千钧重压,让周晚晴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几乎要窒息。
逃?几乎不可能。这三名守护者任何一人的实力,都未必在她全盛时期之下,更何况三人联手,还有那深不可测的金先生虎视眈眈。刚才她能破开合围,已是侥幸,靠的是出其不意的险招和对“流萤”剑法诡谲特性的极致发挥。同样的方法,绝不可能奏效第二次。
战?更是死路一条。内力消耗近半,左臂受创,身法必然受影响,如何抵挡对方接下来的全力扑杀?
求饶?暴露身份?且不说金玉堂是否会相信一个夜闯秘库者的说辞,就算信了,以金玉堂的规矩和自己的行为,下场也绝不会好到哪里去。更何况,她身上还藏着那柄来历特殊、关系重大的“星絮”短剑,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周晚晴脑海中闪过,又被她迅速否定。似乎……真的已经陷入了绝境。
她握着“流萤”短剑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剑身上那点点流萤般的光芒,似乎也因为这沉重压抑的气氛而变得黯淡了几分。贴在小臂内侧的“星絮”短剑,依旧传来温凉沉实之感,却无法驱散她心中那越聚越浓的寒意。
难道……真的要命丧于此?师父的毒还未解,幽冥阁的阴谋尚未查明,师姐们还在北疆苦战……她不甘心!
就在周晚晴心念电转、寻求那几乎不存在的生机之时,那三名步步紧逼的灰衣守护者,已然蓄势完毕,眼看就要再次发动石破天惊的合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平淡、却仿佛蕴含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般,骤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杀局。
出声的,正是那位一直沉默的金先生。
他的声音透过金属面具传出,带着一种奇异的、非人的冰冷质感,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仿佛直接在脑海中响起。
那三名已然蓄势待发、眼看就要将周晚晴撕成碎片的灰衣守护者,闻声立刻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硬生生止住了前扑的势头!他们身上的杀气瞬间收敛,眼神中的冰冷杀意也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漠然。三人同时躬身,向金先生的方向行了一礼,然后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再次融入了周围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院落内,那令人窒息的杀机,竟因金先生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瞬间冰消瓦解!
周晚晴愣住了,紧握剑柄的手不由得微微一松,心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疑惑。他……为什么要叫停?
她艰难地抬起头,望向依旧站在石门前、仿佛从未移动过的金先生。金属面具遮蔽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眼眸,平静地回望着她。
“你的剑法,很有趣。”金先生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流萤’……可是‘栖霞观’清虚子门下的路数?”
周晚晴心中剧震!他……他竟然认出了自己的剑法来历?!栖霞观虽然并非无名小派,但也绝非江湖上人尽皆知的大门阀,尤其是在这远离中原的西北金城!这金先生,眼光竟然毒辣到了如此地步?!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骇,没有立刻回答。承认?还是否认?对方用意不明,贸然回答恐落入圈套。
金先生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继续用那平淡的语调说道:“清虚子那个牛鼻子,虽然迂腐了些,但教徒弟的本事,还算不错。能在他门下将‘流萤’剑练到你这般‘诡’、‘变’之境,更是难得。”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扫过周晚晴左臂和肋下的伤口,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衣物,看清伤势的严重程度。
“可惜,内力修为尚浅,临敌经验仍有不足。方才若非借力巧妙,又以诡招破了‘三才阵’的‘地’位,你此刻已是一具尸体。”
他口中的“三才阵”,显然就是指那三名灰衣守护者的合击之术。而他竟然将周晚晴刚才那险死还生的过程,看得一清二楚,甚至点破了关键!
周晚晴心中更是凛然。这金先生不仅实力深不可测,眼力见识更是骇人听闻!
“你夜闯我金玉堂秘库,所为何事?”金先生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利剑,仿佛要刺穿周晚晴的伪装,直抵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是为了那三块‘星殒之金’?还是……另有所图?”
周晚晴心脏猛地一跳。她知道,决定生死的关键时刻到了!任何一句回答不当,都可能立刻招致杀身之祸!
她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对方既然认出了她的剑法来历,再隐瞒身份恐怕适得其反。而且,对方似乎对师父清虚子并无恶意,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熟稔?
赌一把!
周晚晴深吸一口气,忍着伤处的疼痛,站直了身体,虽然依旧狼狈,但眼神却重新变得坚定。她伸手,缓缓扯下了脸上已经被汗水浸湿的黑巾,露出了易容后那张平凡却此刻带着倔强的脸庞。她没有完全撤去易容,但此举已表示坦诚。
她对着金先生,抱拳行了一礼,声音因为伤势和紧张而略带沙哑,却努力保持镇定:“晚辈……周晚晴,正是栖霞观清虚子座下第四弟子。冒昧夜闯贵堂秘库,实属无奈,绝非有意与金玉堂为敌,更无觊觎‘星殒之金’之心!”
她刻意强调了“星殒之金”这个从欧冶玄那里听来的名称,以期引起对方的注意。
金先生那金属面具下的目光,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但声音依旧平淡:“哦?无奈?说来听听。”
周晚晴知道机会只有一次,她必须拿出足够的理由打动对方。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快速而清晰地说道:“晚辈下山,乃是为追查幽冥阁勾结北狄、祸乱天下之阴谋,并寻找救治家师所中奇毒‘七叶珈蓝’之线索。追查至金城,得知幽冥阁对这批‘星殒之金’志在必得,欲以其铸造邪恶兵器‘幽冥星槊’,危害苍生!”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金先生的反应,可惜金属面具隔绝了一切。
“晚辈自知力薄,无法阻止幽冥阁,但心系师门与天下,只想查明真相,寻找克制之法。得知‘星殒之金’蕴含奇异力量,或与‘七叶珈蓝’有所关联,故而……故而斗胆潜入,只想亲眼确认陨铁,感受其力,绝无盗取之意!惊扰之处,晚辈愿一力承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只求前辈能念在天下苍生,告知一二‘星殒’之秘或‘七叶珈蓝’线索,晚辈死亦瞑目!”
这番话,半真半假,情真意切。她将自己摆在了一个为救师、为卫道而不得不冒险的晚辈弟子位置上,并将矛头直指幽冥阁,试图激起金玉堂与幽冥阁之间可能存在的矛盾(从之前金先生击退“无骨幽魂”可知双方绝非友好)。
说完,她再次深深一揖,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等待着最终的裁决。心脏在胸腔内狂跳,仿佛要挣脱束缚。
院落内,再次陷入了寂静。只有周晚晴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夜风吹过树梢的细微沙沙声。
金先生沉默着,那双深邃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周晚晴身上来回扫视,仿佛在评估她这番话的真实性,以及……她这个人本身的价值。
时间,仿佛再次变得无比漫长。
就在周晚晴感觉自己几乎要被这沉默的压力压垮时,金先生终于再次开口了,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
“清虚子中毒……是幽冥阁的手笔?”
“是!”周晚晴立刻回答,“家师数月前遭人暗算,所中之毒诡异霸道,天下罕有。三师姐沈婉儿精通医术,断定唯有‘七叶珈蓝’可解。而幽冥阁,似乎也在寻找甚至毁灭此物!”
金先生微微颔首,似乎并不意外。“幽冥阁行事,向来不择手段。‘七叶珈蓝’……生于至阴至毒,却蕴至阳至纯,确是化解许多阴毒功法的圣物,亦能中和‘星殒之金’初炼时的狂暴星煞之气。幽冥帝君欲炼‘幽冥星槊’,此物对他而言,既是阻碍,亦是……某种契机。”
他透露的信息,与欧冶玄所说相互印证,让周晚晴更加确信。
“至于‘星殒之金’……”金先生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厚重的石门,落在了秘库深处,“它们确实在此。欧冶老先生已与我堂完成交割,暂存于此,待他离去时取走。”
周晚晴心中一动,果然如此!
“你想感受其力?”金先生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周晚晴一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金先生那金属面具下,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叹息又仿佛轻笑的声音。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对着那扇沉重的石门,虚空一按。
没有任何声响,也没有任何气势勃发。但周晚晴却感觉到,一股极其隐晦、却磅礴浩瀚的意念,仿佛融入了周围的空气,悄然透过了石门,进入了秘库深处。
下一刻——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天之外、浩瀚、冰冷、沉重、却又带着无尽生机与毁灭气息的奇异波动,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被轻轻触动,骤然从那石屋内部弥漫开来!
这股波动无形无质,却仿佛能直接影响人的精神与灵魂!周晚晴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凝滞,又在下一刻疯狂奔流!她贴胸收藏的“星絮”短剑,更是猛地变得灼热起来,剑身内的那些星云光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流转、明灭,仿佛在欢呼雀跃,又像是在恐惧战栗!
而她手中的“流萤”短剑,那点点流萤般的光芒,在这股浩瀚波动面前,竟如同萤火之于皓月,瞬间变得黯淡无光,甚至发出了一阵细微的、仿佛哀鸣般的震颤!
这就是……“星殒之金”的力量?!仅仅是隔着石门散发出一丝微弱的波动,就有如此威势?!
周晚晴脸色煞白,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终于亲身体会到了这陨铁的可怕!也明白了为何幽冥阁和欧冶玄都会如此重视它!
那波动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金先生为了让周晚晴“感受”一下,便迅速将其重新压制了下去。
院落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周晚晴大口喘息着,仿佛刚从溺水的边缘被拉回,后背已然被冷汗彻底浸湿。她看向金先生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敬畏。对方竟然能如此轻易地引动和压制陨铁的力量?!这实力,究竟到了何种境界?!
“感受到了?”金先生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
“……是。”周晚晴声音干涩地回答。
“现在,你可以走了。”金先生接下来的话,却让周晚晴再次愣住。
走?他就这样放自己走了?不追究自己夜闯秘库之罪?甚至……没有再多问什么?
似乎是看出了周晚晴的疑惑,金先生那金属面具下的目光,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神色,缓缓说道:“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也看在你……尚未造成实际损失,且心存侠义的份上,此次便饶你一命。记住,下不为例。”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金玉堂的规矩,不容践踏。今日之事,若有半分泄露,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金玉堂必取你性命。”
周晚晴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无力感。对方似乎根本未曾将她视为真正的威胁,这种居高临下的赦免,比杀了她更让她难受。
但她知道,此刻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她强行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再次躬身:“多谢……前辈不杀之恩。今日之事,晚辈绝不会对外人提及半分。”
金先生微微颔首,不再看她,仿佛她已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他转身,面向那扇沉重的石门,似乎准备返回秘库之内。
周晚晴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仿佛蕴藏着无尽秘密的石门,以及金先生那孤高而神秘的背影,咬了咬牙,转身,拖着受伤的身体,向着来时的那棵大树走去。
她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然而,就在她刚刚走到树下,准备再次借助飞索翻墙离去时,身后再次传来了金先生那平淡的声音,这一次,声音似乎直接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凝练:
“小姑娘,‘七叶珈蓝’的线索,或许不在中原,也不在西域常见的绿洲。不妨……去那些被黄沙掩埋的、古老的废墟深处找找看。尤其是……曾经崇拜过星辰的古老国度。”
周晚晴身形猛地一顿,霍然回头!
却只见那扇厚重的石门,正无声无息地滑开一道缝隙,金先生那暗金色的身影,已然没入门内。石门再次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院落内,空空荡荡,只剩下她一人,以及那回荡在耳边的、意味深长的话语。
被黄沙掩埋的、古老的废墟?崇拜过星辰的古老国度?
楼兰古城!
金先生的话,无疑再次指向了那个神秘而危险的地方!
周晚晴站在树下,夜风吹拂着她凌乱的发丝,心中波涛汹涌。今晚的经历,可谓一波三折,凶险万分,但收获,却也远超她的预期。
不仅确认了陨铁就在金玉堂秘库,亲身感受到了其恐怖的力量,侥幸保住了性命,更重要的是,再次从金先生这里,得到了前往楼兰古城寻找“七叶珈蓝”的明确指引!
这究竟是金玉堂释放的善意?还是……另一个更深层次的局?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念头暂时压下。无论前方是陷阱还是机遇,她都已经没有了退路。
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金玉堂,处理伤势,然后……为前往那死亡之海深处的楼兰古城,做最后的准备。
她不再犹豫,强提一口真气,施展“蝶梦”轻功,再次借助乌金飞索,艰难地翻过了高墙,落入了庄园外的黑暗之中,迅速消失不见。
院落内,再次恢复了万古不变的死寂。
秘库石门前,那金先生的身影,不知何时,又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他望着周晚晴离去的方向,金属面具下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种子已经播下……接下来,就看你能在风暴中,成长到哪一步了……”
低沉的自语,消散在夜风之中,无人听闻。
金面藏玄机,非为显慈悲。
一语定生死,指点迷津路。
侠女脱困去,目标指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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