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个沉默的身影,像十七尊被时光风干的雕塑,在圆环中围坐。
他们不是来讲述故事,而是来等一条路。
林小满照例捧着那只边缘带磕碰的搪瓷杯,坐在最外圈的角落。
他没有询问缘由,只是将杯底放低,轻轻贴上冰凉的地面。
一瞬间,一种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震颤,沿着杯壁传导至他的掌心。
这感觉很奇特,不像之前故事被唤醒时那种大地深处的回响,更像一颗衰老的心脏,在每一次搏动之间都漏掉了半拍,挣扎着,却无以为继。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昨夜,楚惜音用她仅存的纳米集群对这片区域进行了地毯式扫描。
结果令她惊骇——涅盘城地下的愿力脉络,在这片广场的正下方,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断裂。
仿佛有无数条渴望延伸的能量线,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截断,它们拼命想走,却始终迈不出第一步。
就在这时,圆环中,一名头发花白、背脊佝偻的老妇人,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捧出半截被烈火烧得焦黑的门牌,走向圆心。
“我男人……他叫李建国。”老妇人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就因为那天,他在市区大厦里,给了一位老人几百块银币,他们便让机器人给他判定多余,无效的感情,抹除他在这个世界的痕迹。我没敢哭。系统说,反抗城市优化进程是A级重罪,会影响我孙子的信用评级。”
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扫过周围一张张肃穆的脸。
“现在,我想回家。可我家的地,早就被‘造物主’标成了‘无主废区’。”
话音落下,她将那半截门牌轻轻放在了圆心。
一秒,两秒,十秒……
地面死寂,毫无反应。
那条承载着一个家庭悲欢离合的归途,没有出现。
人群中传来压抑的骚动,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难道,连“步行议会”也有无法触及的伤痛?
难道有些记忆,真的被抹除得连大地都已遗忘?
就在绝望蔓延的瞬间,角落里的林小满,慢慢站了起来。
他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也没有释放任何惊天动地的神术。
他只是缓步走到圆心,脱下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衣,轻轻地、温柔地,盖在了那半截烧焦的门牌上。
像是在为一段无家可归的记忆,遮风挡雨。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三分钟后,奇迹发生了。
一道比蛛丝还要纤细的金线,自那件旧外衣的边缘顽强地渗透出来,沿着地面,蜿蜒着向前延伸了一米。
然后,又断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那截中断的金线,既有希望,又有更深的恐惧。
沈清棠立刻快步上前,在那金线断裂的尽头蹲下身。
她没有使用任何高科技设备,而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最古老的听诊器,将金属探头紧紧贴在地面。
她闭上眼,神情专注到了极致。
诊所里,她倾听病人的心跳;在这里,她倾听大地的哭声。
片刻之后,她猛地睁开眼,脸上带着一丝震惊与恍然。
她听见了!
那不是之前任何一条路生成时的十二步标准节拍,而是一段断断续续、极为压抑的节奏——“七步一顿,七步一顿……”
这是什么?
她的脑海中,无数残存的档案馆资料飞速闪过,终于,一条被标记为“无效社会行为记录”的残卷被她捕捉到:三十年前,城西纺织厂,为追求极致生产效率,曾强制实行“静默通行制”。
所有女工在厂区内行走,不得交谈,不得发出多余声响,并且必须按照固定的“七步一停”节奏行走,以配合巡逻机器人的扫描周期。
违者,直接扣除宝贵的意识带宽配额!
“是脚步声!”沈清棠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大地在等待一段被禁绝的脚步声!”
她立刻转身,对着外围一群好奇张望的孩子招了招手,用最快的速度教他们用捡来的小木棍,敲击地上的石板,复现那段被强权抹除的、属于女工们的节奏。
“咚、咚、咚、咚、咚、咚、咚——停!”
当第七组压抑的节拍响起时,地面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整片区域都向下塌陷了寸许!
紧接着,一排排模糊不清的女性脚印,在尘土中浮现出来,正是当年被系统无情抹除的“非标准路径”!
站在最外围,一直用个人终端记录数据的秦昭,指尖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屏幕上刚刚被还原出的路径数据,喃喃自语:“‘造物主’当年的判定是……这些足迹因‘停顿造成效率低下’,归档为垃圾数据,予以删除……可是……可是大地记得它们本该存在!”
午时将近,日光渐烈。
那条路虽然浮现了轮廓,却依旧黯淡无光,没有彻底生成。
按照苏昭宁颁布的新规,若百人无法共同抵达终点,路径便不会被世界法则所承认。
人群开始躁动,一些曾经习惯了高效决策的人忍不住高声提议:“时间不多了!要不……就这一次,我们启用临时导航辅助?只要一个一次性的坐标投影就好!”
“闭嘴!”
一声炸雷般的怒喝,让全场瞬间死寂。
楚惜音猛地跃上那圈碎砖的顶端,目光如刀,扫过每一个动摇的人。
她的右臂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瞬间液化、重组,化为一柄闪烁着青铜寒光的巨锤,然后重重地、狠狠地砸向地面!
“轰!”
碎石飞溅,烟尘四起。
“你们忘了城西乱葬岗的树是怎么长出来的吗?!”她的声音撕裂了空气,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炽烈,“不是靠该死的算力!不是靠便捷的投影!是靠有人,肯为一条回不去的路,跪下来!”
话音未落,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肝胆俱裂的举动。
她抬起左手,对着自己的左腿猛地一划!
纳米链路被强行切断的刺耳声响起,那条原本完美无瑕、充满未来科技美感的肢体,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化”,露出了布满陈旧伤疤的、属于人类的血肉之躯。
而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用这条刚刚退化成凡人的腿,单膝跪地!
“我,楚惜音,认这条路为家!”
她将掌心死死按在那截中断的金线上,用最决绝的姿态,将自己的一切都押了上去。
刹那间,金光暴涨!
那道纤细的金线仿佛被注入了岩浆,瞬间化作一条奔腾的金色长河,顺着她的手臂,疯狂涌入地脉深处!
就在此刻,苏昭宁的声音从每一个人的鞋底、从每一块碎砖的缝隙中缓缓升起,那清冷的声线里,竟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哽咽:
“检测到‘被动记忆’集体激活——超过三百名,曾途经此地的亡者意识残片正在响应。”
“他们……不是要回家。”苏昭宁的声音微微颤抖,“他们只是在等,等有人替他们对这个世界说一句——‘你们走过的地方,没有错’。”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片广场的碎砖、石块、废料,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自行移动、翻滚、拼接,在所有人的脚下,铺成了一条蜿蜒曲折、通向早已被夷为平地的老纺织厂区的小径。
路径的两旁,无数虚幻的身影缓缓浮现:那些穿着褪色蓝布工装、眼神疲惫却倔强的女工,那些推着老式婴儿车、步履匆匆的母亲,那些在巷口拾荒、满身尘土的少年……
他们不言不语,只是并肩而立,沉默地注视着每一个即将踏上这条路的人,像一道道由灵魂筑成的、活着的界碑。
林小满望着这震撼人心的一幕,终于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腕。
那古书卷纹身正微微发烫,面板上,代表“愿力值”的金色数字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飙升,几乎要溢出屏幕。
但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他只是走到那条新生路径的起点,将手中那只朴实无华的搪瓷杯,轻轻地放在了第一道脚印之前。
像是一杯,敬过往的酒。
黄昏时分,当最后一名老人踏上这条“沉默之路”的终点,整条路径突然齐齐沉入地下半寸。
下一秒,一股清澈见底的水流,竟从路径的尽头喷涌而出——那是已经干涸了半个世纪的“西市暗河”,在这一刻,重新贯通!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那座由纯粹愿力凝聚而成的光门,悄然转动。
门楣之上,“涅盘·启航”四个磅礴的古字褪去了刺目的金光,转为一种温润内敛的玉色。
也就在这一刻,林小满腕间的信仰之书,无风自动,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一行从未出现过的提示,缓缓浮现:
【神国升维条件触发:当第一百条“沉默之路”完成,现实将回应最初的行走。】
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不知何时沾染的尘土,忽然笑了。
而是终于有人,愿意为一条回不了的路,走上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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