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的篇章,似乎便要在这无边繁华与极致安宁交织的图景中,缓缓合上。宁国公府,这座承载着当朝第一武勋荣耀与权势的府邸,在经历了寿宴的极盛喧嚣之后,复又沉入了一种更深邃、更内敛的平静之中。庭院深深,几重朱漆大门之内,是外人难以窥见的岁月静好。
春日暖阳,慵懒地洒落在精心打理过的庭院内。几株晚开的玉兰,肥白的花瓣在枝头颤巍巍地立着,散发着清雅的香气。团哥儿正在顾廷烨的亲自指点下练习拉弓,小小的身躯绷得笔直,努力模仿着父亲沉稳的姿态。圆姐儿则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晃荡着两条小腿,手里拿着一本彩绘的《山海经》,指着上面的奇珍异兽,叽叽喳喳地问着身旁的乳母和丫鬟。明兰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手中做着针线,是一件给顾廷烨的常服内衬,偶尔抬眼,看着院中父子习武、女儿嬉笑的场景,唇边便不自觉地漾开一抹温柔而满足的笑意。
府中的仆役们步履轻缓,各司其职。花匠在修剪着过于繁茂的花枝,洒扫的婆子将青石地面擦拭得光可鉴人,厨房里飘出准备午膳的淡淡烟火气。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切都安宁祥和。库房里,那些寿宴收来的珍贵贺礼已被分门别类登记造册,妥善珍藏;田庄上,新购的田地正孕育着春苗;藏书楼里,墨香与纸香混合,老秀才正带着两个小厮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新搜罗来的孤本。这便是外人眼中,宁国公府鼎盛年华最完美的模样——权势、财富、家庭、传承,无一不缺,无一不美。黄金时代的光辉,依旧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座府邸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可以永远这般持续下去。
然而,在这片看似密不透风的繁华锦绣之下,一些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纹,或者说,是感知到这完美之下必然存在的某种张力的敏锐触角,已经开始悄然探知。
一日,顾廷烨下朝归来,神色如常,但明兰却从他比平日更沉默三分的眉宇间,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凝肃。她并未立刻询问,只是如常伺候他更换常服,奉上热茶。直到晚间歇下,烛火摇曳中,顾廷烨方于枕畔低声道:“今日朝上,议论西北兵饷分配,我依例陈奏,陛下亦无异议。只是……散朝时,齐衡(注:此处沿用原着人物关系,指与顾廷烨同朝为官、且关系复杂的齐衡)路过我身旁,驻足说了一句‘国公爷简在帝心,一言可为九鼎,当真令我等羡煞’,方才离去。”
这话听起来是恭维,甚至带着几分旧识的熟稔。但顾廷烨与明兰是何等样人?他们听得出那话语底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并非全然是羡慕的复杂意味。齐衡身为言官首领,清流砥柱,其言行往往代表着某一种风向。这句看似随意的话,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破了那层包裹着“鼎盛”的、光滑无比的薄膜。
又过了几日,明兰入宫向沈皇后请安。皇后依旧亲切和蔼,关切地问及团哥儿、圆姐儿的近况,也称赞明兰慈幼局办得好,泽被苍生。但在闲话末尾,皇后却似是无意地提了一句:“前几日陛下翻阅前朝笔记,看到有记载某位功勋卓着的将领,晚年因部下拥戴过甚,几成尾大不掉之势,引得君上猜疑,最终……唉,真是令人扼腕。可见这为人臣子,既要尽忠职守,也需时时自省,把握分寸,方是长久之道啊。”
皇后的话语温和,充满关怀,仿佛只是随口感叹史书。但明兰心中却是雪亮。这绝非无缘无故的闲谈。皇帝在看前朝功高震主的故事,皇后便在此刻提起,这其中的警示与提醒,已然不言而喻。
就连府中外出采买的管事,回来也曾不经意地提起,说是在茶楼酒肆间,偶尔能听到一些闲散文人或不得志的官吏,在酒酣耳热之际,带着酸意议论:“如今这朝堂,怕是只知有宁国公,不知有……嘿嘿……”后面的话虽未出口,但那未尽之意,配合着心照不宣的嗤笑,已然构成了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无质却又确实存在的压力。
这些迹象,都太轻微,太琐碎,无法构成任何实质性的指控,甚至难以拿到台面上来说。它们如同早春湖面最后一丝即将消融的薄冰,如同夏日午后远处天边一抹几乎看不见的乌云。对于沉醉于眼前盛世景象的大多数人而言,根本不会留意。但对于一直保持着“高处之思”的顾廷烨与明兰来说,这些细微的波动,却足以在他们心中敲响清晰的警钟。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盛极之下,当思退路。”
昔日月下的对话,言犹在耳。如今,这“满”与“盛”所带来的副作用,已然开始悄然显现。那便是“功高震主”这四个字,所引发的、在朝野上下悄然涌动的暗流。这暗流并非针对某一件具体的事,也并非来自某一个具体的敌人,它是一种氛围,一种基于权力格局自然生发的猜忌与平衡的需要。皇帝需要顾廷烨的才能与威望来安定四方,但绝不会愿意看到一个权柄过重、声望过隆、几乎能与皇权本身形成某种隐性抗衡的臣子。
顾廷烨站在书房的窗边,目光再次投向庭院中那株开得最盛的玉兰。花开到极盛,便是凋零的开始。他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慌乱,只有一片了然之后的沉静。他早已看到了这必然的到来。
明兰在一旁,轻轻整理着书案上的账册,那是几处正在悄然转型的产业的简报。她抬起头,与丈夫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无需言语,彼此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黄金时代依然在继续,宁国公府的鼎盛气息,依旧笼罩着这座府邸,庇护着其中的每一个人。团哥儿的弓马技艺日益精进,圆姐儿的笑声依旧清脆,库房里的珍宝,田庄里的产出,藏书楼里的典籍,都在不断增加。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那么稳固。
但智者已看到了远方的云翳。那云翳此刻还只是天边一丝若有若无的灰色,轻淡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无论是顾廷烨还是明兰都清楚,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这鼎盛之息,在带来无尽荣耀与安稳的同时,也已然携来了那一丝预示着变化的、微凉的山雨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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