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在薄雾弥漫的回水湾中停泊了一夜，相安无事。拂晓时分，江雾渐散，老船夫仔细查看了风向后，便摇橹启航。船行速度比前几日更快，顺流而下，两岸地势愈发平坦开阔，村落城镇渐次增多，显是已深入中原繁华之地。
连日的航行与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船上的气氛始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慕容渊大部分时间依旧在静坐调息，巩固体内那股新生而磅礴的力量。他发现自己对力量的掌控愈发精微，心念一动，内力便如臂指使，流转圆融，再无初醒时的滞涩与躁动。更令他惊异的是，丹田气海仿佛深不见底，吸纳转化天地元气的速度远超以往，似乎焚香塔中的际遇，不仅重塑了他的经脉，更拓宽了他修行的根基。
灰衣人（莫问弟子）的伤势在稳定恢复，已能自如行动，只是面色依旧苍白，内力十不存一，短时间内难以与人动手。石锋在阿莱（苗女采药人）的精心照料下，终于彻底清醒过来，虽虚弱得无法起身，但神智清明，得知慕容渊无恙且功力大进后，这铁打的汉子竟虎目含泪，激动难言。阿丑（萧镜璃）神魂受损的眩晕感基本消失，只是精神容易疲惫，需要静养。
这日午后，船行至一处名为“临江镇”的繁华码头。但见江面帆樯如林，码头人声鼎沸，贩夫走卒，商旅行人，络绎不绝。与南疆的蛮荒险峻相比，此地的烟火气息让人恍如隔世。
“客人，需在此处补充些淡水吃食，再往前水路漫长，村镇稀疏。”老船夫将船靠向一处相对僻静的栈桥，沙哑开口。
慕容渊颔首，目光扫过喧闹的码头，眼神锐利如鹰。此地鱼龙混杂，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却也极易暴露行踪。
“前辈，您与石锋、阿莱留在船上，小心戒备。我与阿丑上岸采买，顺便探听些风声。”慕容渊对灰衣人道。灰衣人内力未复，石锋重伤，阿莱需照料，留在船上最为稳妥。带上阿丑，一是让她上岸透透气，利于恢复，二来两人同行，扮作寻常夫妻，反不易惹人注目。
灰衣人会意，点头道：“殿下小心，速去速回。”
慕容渊换上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用一方普通头巾稍稍遮掩了过于出众的眉眼气质。阿丑也换了荆钗布裙，用一块素色纱巾蒙住大半脸庞，只露出一双清澈眼眸。两人看上去，就像一对家境尚可、外出探亲的年轻夫妻。
慕容渊携了阿丑的手，跃下船头，踏上吱呀作响的木制栈桥。阿丑的手心微凉，带着一丝紧张的潮意。慕容渊用力握了握，低声道：“跟紧我，莫怕。”
两人融入码头上熙攘的人流。慕容渊看似随意闲逛，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周围一切动静尽收眼底。他先是去米铺买了上等的白米和耐存的肉脯、咸菜，又去药铺配了几副安神补气的药材，特意多加了几味无关紧要的草药以作掩饰。阿丑则细心挑选了些新鲜果蔬和干净的布匹。
采买完毕，慕容渊并未急于回船，而是带着阿丑走进码头旁一家客人不多不少的茶寮，拣了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要了一壶清茶，几样点心。
茶寮内，三教九流汇聚，正是打听消息的好去处。慕容渊看似悠闲品茶，实则凝神细听周遭议论。
“……听说了吗？镇南王世子前几日在‘百花楼’一掷千金，就为搏柳依依姑娘一笑……”
“嗨，这算什么新闻！京里才出了大事！听说太子……哦不，是那位被废的东宫，在南边……没了！”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这事也是能乱说的？宫里早就下了封口令……”
“啧啧，真是天家无情啊……不过，我听说贵妃娘娘最近凤体欠安，都免了半个月的晨省了……”
“还有啊，兵部好像要有大动静，往南边的粮草调动频繁得很……”
零碎的信息涌入耳中，慕容渊面色平静，握着茶杯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京城果然已得到了他“死讯”，贵妃抱病？是真是假？兵部调动粮草？是针对南疆残余势力，还是另有所图？
就在这时，邻桌几个身着劲装、腰佩兵刃的汉子吸引了慕容渊的注意。他们气息精悍，眼神锐利，不似寻常江湖客，倒有几分行伍气息。几人低声交谈，语速极快，内容断断续续飘来：
“……确认是在这一带江面消失的……”
“……上下游都搜过了，没有踪迹……”
“……上面催得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会不会已经……”
慕容渊眼中寒光一闪而逝！这些人是冲着他们来的！冯宪的爪牙，动作好快！竟然已搜寻至此！
他不动声色，将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拉起阿丑的手：“娘子，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阿丑也察觉到他瞬间的紧绷，乖巧点头，跟着他起身离开茶寮。
两人快步穿行在人群中，慕容渊敏锐地感觉到有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了他们身上。他心中冷笑，并未直接回船，而是带着阿丑在集市中七拐八绕，利用人流和摊位的掩护，轻易甩掉了身后的尾巴。
回到乌篷船停泊的僻静处，确认无人跟踪后，两人才迅速登船。
“如何？”灰衣人迎上来问道。
“码头有眼线，是京里派来的，正在搜寻我们。”慕容渊言简意赅，将采买的物资放下，“我们需尽快离开此地。”
老船夫闻言，二话不说，立刻解缆撑船，乌篷船悄无声息地滑离栈桥，驶入江心。
“殿下，可曾听到京中消息？”灰衣人追问。
慕容渊将茶寮中所闻简要说了一遍。灰衣人眉头紧锁：“殿下‘死讯’已传开，贵妃称病，兵部异动……京城这潭水，越来越浑了。这对我们而言，是危机，也未尝不是机会。”
“不错。”慕容渊目光深邃，“敌明我暗，正好行事。当务之急，是安全抵达京城外围，联系上周淮安。”他看向灰衣人，“前辈，依您看，我们在何处上岸最为稳妥？”
灰衣人沉吟片刻，道：“不能走官道大码头，目标太大。老朽记得，沧江下游有一处名为‘野渡口’的废弃小码头，地处偏僻，罕有人至，可从那里上岸，然后走小路潜入京畿地界。”
“好，就去野渡口。”慕容渊拍板决定。
乌篷船鼓起风帆，顺流疾驰，将临江镇的喧嚣远远抛在身后。夕阳西下，将江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
慕容渊站在船头，任江风拂面。京城已近，风暴将临。但他心中一片平静，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期待。这一次，他将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逃亡者，而是携带着力量与怒火，归来的复仇者！
阿丑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晚霞映照着她清澈的眼眸。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无论前面是什么，我都和你一起。”
慕容渊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紧紧包裹，目光坚定地望向北方。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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