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了他名字，给了他一个家。
她用全世界最温柔的耐心，将他从泥沼里一点点地拉出来。
维克多看着她，心脏被两种极端的情绪撕扯着。
一半是深入骨髓的依恋。
另一半，是即将被揭开的真相所带来的，尖锐的刺痛。
苏晚搅好了粥，舀起一勺，送到他唇边，眼神专注而温柔。
维克多没有张嘴。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因为疲惫而略显苍白的脸，看着她眼底淡淡的青色。
苏晚似乎看出了他的失神，以为他还在难受。
她放下勺子，轻声叹了口气，目光飘向窗外，无意识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了一句。
“阿夜……”
那是一个很轻，很轻的音节。
轻得仿佛只是风吹过树叶的声响。
却像一道惊雷，在维克多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阿夜。
这个名字。
他听过。
不止一次。
在她看着自己出神的时候。
在她为自己盖好被子，以为自己睡熟的时候。
在她抱着膝盖，坐在窗边，看着月亮发呆的时候。
原来，那些他以为是投向自己的、温柔的目光，其实都穿透了他的身体，落在了另一个遥远的、名为“阿夜”的影子上。
原来，这两年里所有的关怀与爱护，都只是通过他，去补偿另一个人的替代品。
他是一个影子。
一个可笑的，完美的替身。
巨大的羞辱与痛苦，像海啸一样瞬间将他淹没。
他胸口剧烈起伏，血液冲上头顶，几乎要脱口而出。
“我不是他！”
“你看清楚，我叫维克多·冯·霍亨伯格！”
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
苏晚立刻回过神，紧张地拍着他的背，脸上写满了担忧。
“怎么了？是不是呛到了？”
她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令人安心的熟悉感。
维克多在剧烈的咳嗽中抬起头，对上她那双清澈的、充满关切的琥珀色眼眸。
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
她是真的在担心他。
哪怕这份担心，是给那个“影子”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缠上了他的心脏。
如果……如果他说出了真相。
如果他不再是那个失忆的、纯白的、可以任由她投射情感的“维克多”。
她还会要他吗？
这个被她精心照料的“替身”，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会不会被毫不留情地，再次丢回那个冰冷的雨夜？
恐惧，压倒了愤怒。
对被抛弃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不能失去她。
绝对不能。
哪怕是作为另一个男人的影子活下去。
“我没事。”
维克多停下咳嗽，声音沙哑，他垂下眼帘，掩去眼底所有的风暴，重新变回那个脆弱、依赖的少年。
“姐姐，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他伸出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轻轻抓住了苏晚的衣角。
苏晚松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温柔的笑容。
“没事了，只是个梦。”
她重新端起粥碗。
“来，把粥喝了，身体好了就不会做噩梦了。”
维克多顺从地张开嘴，将那口混杂着屈辱与心甘情愿的粥，咽了下去。
从那天起，维克多变了。
表面上，他依旧是那个温顺乖巧、全身心依赖着苏晚的少年。
他会因为她的一句夸奖而脸红。
他会在她疲惫时，笨拙地为她按摩肩膀。
他看她的眼神，依旧充满了小兽般的、全然的信任。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张纯真无害的面具之下，是一颗已经恢复了所有智慧与城府的、属于霍亨伯格家族继承人的心。
他开始了一场不动声色的狩猎。
夜深人静，当苏晚睡熟后，他会悄无声息地溜进书房。
那台苏晚教了他很久才“学会”使用的电脑，成了他探寻真相的唯一武器。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再也没有了白天的生涩与笨拙。
一个又一个加密的数据库被他轻易破解。
他那被压抑了两年的、属于天才的头脑，正以一种可怕的速度疯狂运转。
他输入了那个名字。
陆夜。
阿夜。
搜索结果铺天盖地而来。
五年前的新闻，像一幅尘封的画卷，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苏氏集团千金苏晚意外身亡，疑点重重】
【豪门秘辛：养弟陆夜与未婚夫楚晏的恩怨纠葛】
【天才少年陆夜，从天堂到地狱的坠落】
维克多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张属于“苏晚”的照片。
那张脸上带着明媚而自信的笑容，和现在的“Serena”截然不同。
五官，脸型，没有一处相像。
可那双眼睛，那双笑起来时会弯成月牙的琥珀色眼眸，却和每天为他做饭、教他写字的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一个疯狂的、却又能解释一切的猜测，在他的脑海中成型。
她没有死。
当年的车祸是一场骗局。
她活了下来，为了躲避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她选择了整容，换了一张脸，隐姓埋名地生活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小镇上。
“Serena”是假的。
她就是苏晚。
这个结论让维克多浑身冰冷，又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他继续往下查。
陆夜。
那个叫“阿夜”的男人。
苏晚名义上的弟弟。
新闻里，将他描述成一个阴郁、偏执、在姐姐死后性情大变的天才。
维克多看着屏幕上陆夜的照片，那是一个极其英俊的东方男人，眉眼深邃，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
嫉妒，像藤蔓一样疯狂地滋长，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就是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占据了她全部的心。
让她即便逃到了世界的另一端，换了面容，也依旧在午夜梦回时，无意识地念着他的名字。
而自己，只是因为某个瞬间的眼神，某个破碎的表情与他相似，才被她捡了回来。
他点开更多的链接，关于陆夜，关于楚晏，关于那场死亡背后的种种传闻。
信息越多，他心中的那个猜测就越是清晰。
苏晚在逃离。
她在逃离这两个男人，逃离那段让她不得不“死亡”才能摆脱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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