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凛火化那天,天空阴沉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灰色抹布。
言屿站在殡仪馆外,没有进去。
他穿着一身肃黑的衣服,身形消瘦得厉害,脸色比天空还要灰败。
他看着季金海和几个面生的亲戚走了进去,季金海脸上确有伤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失去了稳定收入来源的懊恼和可惜,与其他亲戚那种浮于表面的唏嘘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令人心寒的图景。
他没有资格去争夺什么。
在法律和血缘上,他什么都不是。
他只是一个……不被承认的“外人”。
骨灰最终被季金海带回了那个小山村,据说会找块地安葬。
而言屿,只从医院那里,拿到了属于季凛的、最后的遗物——一个旧帆布包,里面是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一个用了很久的军用水壶,还有那部屏幕碎裂、边角凹陷的旧手机。
回到他和季凛曾经的那个“家”,一切仿佛还残留着主人的气息。
窗边的红色气球无力地耷拉着,钢琴盖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言屿抱着那个帆布包,像是抱着全世界最后的余温,在冰冷的沙发上坐了很久,很久。
鬼使神差地,他拿起了那部摔坏的手机。尝试着按了下开机键,屏幕挣扎着闪烁了几下,竟然……亮了。
碎裂的纹路像蛛网般爬满屏幕,但依稀还能辨认出上面的图标和文字。
电量所剩无几。
他点开了短信界面,收件箱里,最新的一条,依旧是他自己发出的,那条关于烧烤摊和气球的、石沉大海的信息。
而发件箱里,是空的。
不,不对。
他的指尖颤抖着,点开了草稿箱。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编辑时间为季凛出事那天中午的、未发送的短信。
收件人,是他。
那一刻,言屿的呼吸停滞了。
他几乎是屏着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看清了那透过碎裂屏幕、密密麻麻的文字:
“言屿,
你说,为什么人们总是会笨到,先用一层又一层的谎言,像糊墙一样,试图覆盖住自己最真实的情感,生怕它露出来一点点就会坏事。可是,等到某些避无可避的时刻——就像我们这次争吵——却又反过来,用激烈的情感当作厚厚的糖衣,去包裹住那些冰冷的、伤人的事实和谎言呢?
我现在坐在工地上,太阳很大,晒得我有点发晕,就像我现在的心情一样,混乱不堪。我反复看着你的信息,心里难受得像被什么东西反复揉搓。我仍然觉得,你隐瞒了未婚妻这件事,让我显得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我忍不住去想,一个可以瞒我这么久的事情,在你心里究竟占了多大的分量?
而更让我害怕的是,和我相处了这么久的你,在看着我的时候,在对我笑的时候,在拥抱我的时候,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呢?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你的心底会闪过一丝担忧,害怕被我发现这个秘密?
如果我们之间横亘着这样一个巨大的、你选择不告诉我的事实,那我们那些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我以为无比真实的温暖和快乐,它们的真实性又到底有多少?它们是否也像海市蜃楼一样,看似美好,实则建立在流沙之上?
你以前总说我像只小蜗牛,遇到事情就想缩回自己的壳里,觉得那样就安全了。可是言屿,通过这件事,我好像……也隐约触摸到了你的壳。一个用良好的教养、温和的态度以及……或许还有一丝不确定构筑起来的壳。
我好像忽然有点明白了。这件事的本质,或许并不完全在于你隐瞒了你有未婚妻。而是在于,你自己内心深处,或许也并不完全确定,你是否真的有能力、有决心去解决我们之间所有的问题——家庭的阻力,世俗的眼光,还有那巨大的差距。
所以你才会在明知有婚约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和我开始;所以在一起之后,你也并没有立刻、坚决地去解除那份关系。你在犹豫,在观望,或者说,你在给自己留一条……也许你潜意识里认为更‘轻松’的退路?
言屿,我害怕。就算……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爱我,你愿意去解决所有问题。可这些问题真的都能被解决吗?砸碎了现实的铜墙铁壁,我们自身又会变得如何?遍体鳞伤吗?更何况,如果‘在一起’这件事,最终带来的结果,是给我们双方的家庭都造成无法弥合的伤害呢?你的父母,我的父亲……我们真的能背负着这样的压力,心安理得地走下去吗?
我不知道答案。言屿,我真的不知道。这条路,好像比我们最初想象的要黑,要窄,要布满荆棘。我有点……看不清前方了。”
……
短信到这里,戛然而止。
没有结尾,没有落款。
就像他的人生一样,仓促地画上了休止符。
言屿握着那部冰冷的手机,仿佛能透过碎裂的屏幕,触摸到季凛当时写下这些文字时,那纠结的痛苦,那清醒的绝望,那如履薄冰的彷徨。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他的心脏,然后反复搅动。
他自以为是的爱,他信誓旦旦的承诺,他处理不当的家庭关系,最终成了压垮季凛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他早点坦诚,如果他更果断地处理掉婚约,如果他给季凛更多、更坚实的安全感……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季凛……”言屿蜷缩在沙发上,将那只冰冷的手机死死按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一丝早已消散的温度。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衣襟,却洗刷不掉那刻骨的悔恨和绝望。
那条未发送的短信,成了季凛留给他的最后诘问,也成了横亘在他余生里,一道永远无法回答、永远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得到了答案——一个用最惨烈的方式呈现的答案。
而提问的人,却再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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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凛的离去,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寒冬,冻结了言屿生命中所有的色彩和声音。
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处理好了与家庭的关系。
不是妥协,而是一种冰冷的、彻底的决断。
他带着季凛留下的那部碎屏手机和那条未发出的短信,与父母进行了一场最后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谈话。
他没有争吵,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他的选择,以及这个选择因他们的干涉而付出的、无法挽回的代价。
言继平夫妇看着儿子那双死水般的眼睛,听着他用毫无波澜的语调讲述那个他们曾经鄙夷的年轻人的死亡,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愧疚。
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失去了儿子,以一种比任何叛逆都更彻底的方式。
言屿没有再回那个充满回忆的家。
他卖掉了那架昂贵的钢琴,因为他发现,当指尖触碰琴键时,脑海里浮现的不再是音符,而是季凛坐在他身边,被他引导着按下琴键时那笨拙又认真的样子。
每一个旋律都成了悼词。
他辞去了稳定的工作,将自己封闭起来,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写作。
他用文字,一笔一划地,将他们相遇以来的每一个细节,镌刻下来。
雨夜的初遇,福利院的琴声,海边的告白与烟花,凌晨的烧烤和那个飘荡的气球,工地里沉默的汗水,还有……最后那场残酷的别离,以及那条未来得及发送的、写满了不安与诘问的短信。
他写季凛的清亮声音,写他掌心的粗糙与温暖,写他左颊疤痕下隐藏的温柔与自卑,写他偶尔流露出的、孩子气的雀跃,写他藏在沉默下的、汹涌的爱意。
这本书,他取名为《凛冬之屿》。
书出版了,意外地畅销。
他们称赞言屿文笔细腻,情感真挚,将一段禁忌之爱写得如此刻骨铭心。
只有言屿自己知道,那些流淌在纸面上的、看似温暖深情的文字,每一个笔画背后,都是无法愈合的伤口和日夜不休的疼痛。
他用华美的文字,为自己筑起了一座坟墓,将所有的爱与痛,连同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一起埋葬其中。
他成了知名作家,却活得像个幽灵。
他拒绝了一切不必要的社交,深居简出。
唯一与外界的联系,就是偶尔因为出版社要求,不得不参加的签售会。
又是一个秋天,距离那个失去他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年。
在一家大型书店的签售会上,言屿坐在长桌后,机械地在递过来的书籍扉页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对读者的赞美和同情报以程式化的、浅淡的微笑。
他的眼神穿过攒动的人头,没有焦点,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
直到,签售的队伍缓缓前进,一个身影停在了他的桌前。
“言先生您好,我很喜欢您的书。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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