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在一起后,两人见面的次数更加频繁。
季凛依旧会在周末去言屿家,而言屿也愈发习惯在安静的夜晚,听着手机里传来季凛略带疲惫却依旧温柔的声音。
亲密度的提升,让言屿逐渐注意到一些他之前未曾深入了解的细节。
最明显的是,季凛身上似乎总带着些小伤。
有时是手背上新增的划痕,有时是胳膊上不小心磕碰出的青紫,最常出现的,是掌心那似乎永远无法彻底愈合的粗糙和细小的裂口。
一次,季凛坐在沙发上,言屿习惯性地去拉他的手,指尖触碰到他掌心格外粗厚的茧子和一道明显的、刚刚结痂的伤口边缘,动作不由得一顿。
“怎么了?”言屿微微蹙眉,指尖在那粗糙的皮肤上轻轻摩挲,那触感清晰地诉说着主人常年与沉重、粗糙物体打交道的艰辛,“又受伤了?”
季凛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言屿轻轻握住。
“没事,小伤,不小心被铁丝划了一下,过两天就好了。”
他语气轻松,试图淡化。
言屿沉默了片刻,指尖依旧停留在他的掌心里,感受着那与他自己柔软指尖截然不同的、布满岁月和劳碌痕迹的触感。
他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季凛,”言屿抬起头,面向他,语气认真,“我认识几个朋友,或许可以帮你介绍一些……相对轻松一点的工作。比如仓库管理员,或者音响设备调试的学徒?虽然一开始收入可能没那么高,但至少安全很多,不会总是受伤。”
他看不见季凛此刻的表情,但能感觉到掌心里的手微微僵了一下。
季凛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反握住言屿的手,声音低沉却坚定:“不用了,言屿。谢谢你的好意。”
他顿了顿,解释道,“干建筑这行……是辛苦,也容易磕碰,但是赚得比较多。而且……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这三个字,他说得云淡风轻,却让言屿听出了背后可能隐藏的、长年累月的艰辛与无奈。
更让言屿在意的是季凛对金钱的态度。他发现自己这个恋人,对自己近乎苛刻的节俭。
他来家里吃饭,总是抢着买菜,却只挑最普通实惠的食材;他身上除了那件见自己时穿的“好”衣服,其他衣物都洗得发白,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缝补痕迹;他用的手机还是老旧的款式。
然而,这样一个对自己节俭到近乎吝啬的人,对别人却出乎意料的大方。
他依旧雷打不动地每周去福利院,给孩子们带零食和文具;和言屿在一起后,他更是变着法儿地想对言屿好,看到言屿随口提过觉得不错的甜品,下次一定会买来;发现言屿喜欢某个牌子的洗发水味道,他就会默默记下,然后买好放在他家。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言屿困惑又心疼。
一次,言屿忍不住问了出来:“季凛,你对自己……太省了。是有什么地方需要钱吗?如果有什么困难,我可以……”
“没有困难。”季凛打断他,语气有些急,随即又缓和下来,他握着言屿的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光滑的手背,像是在汲取某种力量。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言屿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用一种近乎呓语的声音低声说:
“我只是觉得……钱能带给我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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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屿虽然无法完全理解那种将安全感全然系于金钱的执念,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扎根于匮乏与恐惧的生存逻辑。
但他选择了尊重。
他不再提换工作的事,只是默默地将家里的医药箱补充得更齐全,添置了效果更好的消炎药膏和透气敷料。
并在季凛每次来时,更加细心地检查他手上是否添了新伤,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解读一幅艰辛的地图。
春节临近,工地终于放了假。
当季凛在电话里,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迟疑,提起需要回一趟老家时,言屿几乎没有思考便说:“我陪你一起去。”
他没有问为什么需要陪伴,只是本能地觉得,那个所谓的“家”,或许并非温暖的港湾。
他以“朋友”的身份,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坐上了那趟通往季凛过往的长途汽车。
季凛的老家在一个需要辗转多次才能抵达的偏远山村。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窗外的景色从繁华城镇逐渐褪色成贫瘠的黄土和萧索的冬田。
而言屿没想到的是,刚在尘土飞扬的村口下车,就有眼尖的村民认出了季凛,热情得近乎夸张的招呼声便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小凛回来啦!哎哟,可算回来了!”
“季老板!今年回来得早啊!”
“这位是……?是凛哥的朋友吧?一看就是城里人,真精神!”
村民们脸上洋溢着过节的喜庆,但看向季凛的眼神,却混杂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讨好和计算。
他们簇拥上来,像是迎接衣锦还乡的功臣。
季凛只是淡淡地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只手紧紧牵着言屿,另一只手提着行李,低声在他耳边提醒:“小心脚下,这边路不平。”
到了季凛家,一栋在周围低矮平房中显得格外扎眼的、贴着白色瓷砖的二层小楼前,一个穿着崭新藏蓝色棉袄、面色红润的中年男人早已等在门口,脸上堆满了殷切的笑容。
他就是季凛的父亲,季金海。
他快步迎上来,几乎是用抢的接过季凛手中的行李,目光在言屿身上快速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但笑容依旧热络得近乎灼人。
“回来了回来了!路上辛苦了吧!这位就是你电话里说的言先生吧?哎呀,真是贵客!快请进,屋里烧了炭火,暖和!”季金海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表演式的热情。
屋里已经坐了不少亲戚,烟雾缭绕,瓜子皮扔了一地。
见到季凛,他们纷纷起身,七嘴八舌地寒暄起来,气氛瞬间达到高潮。
“小凛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看看这气派!”
“可不是嘛,咱们老季家就数小凛最有本事!”
“多亏了小凛去年捐钱修的路,现在摩托车都能开到家门口了!功德无量啊!”
孩子们也像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围着季凛,叽叽喳喳地喊着“凛哥哥”、“凛叔叔”。
季凛脸上那种言屿熟悉的、面对外人时的沉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从随身带的、看起来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双肩包里,拿出厚厚一叠早已准备好的红包,一个个发过去,动作熟练得像完成某种固定流程。
孩子们拿到红包,欢呼着跑开,去比较谁的更厚。
一个喝得满脸通红、嗓门巨大的堂叔,趔趄着走过来,用力拍着季凛不算宽阔的肩膀,哈哈大笑着,喷着酒气:“咱们小凛啊,虽然脸是……咳咳,破了点相,但赚的钱可是实打实的!硬通货!没念多少书咋了?会赚钱就行!这世道,有钱就是大爷!比那些光会死读书、出来挣不了几个子的强多了!”
这话听着是夸赞,却像浸了冰水的鞭子,猝不及防地抽在言屿的心上。
他感到一阵尖锐的心疼和愤怒,下意识地紧紧握住季凛的手。
他清晰地感觉到,季凛的手掌在那瞬间变得冰冷而僵硬,像一块突然被冻结的石头。
但仅仅一秒之后,那僵硬便消失了,季凛甚至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勉强、算不上是笑的表情,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算是回应,什么辩解的话也没说。
整个白天,季凛就像一件被精心擦拭、用于展示的贵重物品,被亲戚们围绕着,话题的核心永远离不开他捐了多少钱修路,给了祠堂多少香火钱,今年又给各家带了什么年礼,预测他明年能赚多少。
季金海始终笑呵呵地坐在主位,眯着眼睛,享受着儿子带来的、用汗水甚至血水换来的荣光,他看向季凛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儿子,更像是在看一棵取之不竭、需要小心维护的摇钱树。
言屿安静地坐在角落,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团湿透的棉花,窒息般地难受。
他终于窥见了季凛那句“钱能带给我安全感”背后,那深不见底的、由冷漠、利用和物化构筑的深渊。
晚上,喧闹的宴饮和嘈杂的麻将声终于渐渐散去,空气里弥漫着酒气和油烟混合的浑浊味道。
季凛从角落里找出一小把用旧报纸包着的、细细的仙女棒,对言屿轻声说:“屋里闷,我们出去走走。”
村里的除夕夜,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呼啸升空的烟花主宰。
漆黑的天空被一次次粗暴地撕开,绽放出短暂而绚烂的光团,将整个村庄映照得如同白昼,又迅速归于黑暗,循环往复,充满了某种喧嚣而空洞的热闹。
但走在没有路灯、仅靠偶尔炸亮的烟花照明的村路上的两人,周身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隔音的屏障,与这极致的喧闹格格不入,显得格外孤寂和清冷。
季凛停下脚步,用打火机点燃一根仙女棒。
嗤的一声,细小的火星迸射出来,随即,金色的火花滋滋燃烧着,在浓稠的黑暗中划出一捧短暂而极其明亮的光弧。
这微弱的光,顽强地映亮了他低垂的睫毛和没什么表情的侧脸,那道狰狞的疤痕在跳跃不定的光线下,仿佛拥有了生命,诉说着无声的痛楚。
“现在,”季凛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你看到全部的我了。”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言屿的方向,黑暗中,他的眼神失去了往日面对言屿时的柔软,只剩下一种近乎荒芜的坦诚和深埋其下的脆弱,
“只有钱。只有当我源源不断地把钱寄回来,修路、盖祠堂、给他们发红包,满足他们所有的索求,我才能被‘看得起’,我才能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在这个我出生的地方,拥有一席之地。哪怕这一席之地,是用钱买来的,是虚的。省下来的钱,其实就是为了回家装大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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