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个充满腐败气息的金海卫,萧战与六皇子李承弘的队伍继续沿着海岸线,向着此次剿倭的前线指挥部所在地——台州府艰难跋涉。越往南走,沿途的景象就愈发触目惊心,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将这片曾经富庶的土地狠狠蹂躏过。被焚毁的村庄只剩下焦黑的断壁残垣,如同大地的伤疤;曾经肥沃的田地长满了荒草,无人耕种;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拖家带口,在官道两旁蹒跚而行,看到军队经过,眼中只有恐惧和躲闪,仿佛见了倭寇一般。这一切,都在无声地控诉着倭寇的残暴和当地官府、卫所的极端无能。
那辆象征着天家威严却也象征着孤独的马车,依旧保持着它的沉默,仿佛一个移动的禁闭室。然而,在一次队伍停下来短暂休整,萧战正蹲在一块大石头上,皱着眉头研究那份被他画得乱七八糟的沿海卫所分布图时,李承弘罕见地主动走下了马车,迟疑地挪步到他身边。
海风吹动着他略显宽大的亲王常服下摆,他沉默了片刻,才用那种特有的、带着压抑感的低沉声音开口道:“国公爷……前方各处传来的消息,还有这沿途所见,情况似乎……愈发不容乐观了。”
萧战头也没抬,手指在地图上某个标着“台州”的位置点了点,随口回道,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叫什么国公爷,听着生分,跟叫外人似的。老子临出京前,陛下可是亲口嘱咐了,让我把你当自家子侄、当学生看。我呢,好歹还顶着个‘太子少保’的名头,虽然正主儿没了,但教学生的本事还在,经验丰富。以后,叫老师。”
李承弘明显愣了一下,瘦削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那声“老师”在他苍白单薄的嘴唇边盘旋了许久,仿佛有千斤重,终究还是没能冲破那层厚重的、名为“戒备”和“习惯性沉默”的壁垒叫出口。他只是微微低下头,盯着自己沾了些泥土的靴尖,含糊地、几乎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短促的“嗯”声,算是回应。
萧战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娃儿心里的冰层冻得比西伯利亚的冻土还硬,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焐热的,得文火慢炖,急不得。他也不在意,继续研究他的地图,仿佛刚才只是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
数日后,队伍终于抵达了台州府。预设的剿倭帅帐,所谓的“帅府”,也不过是临时征用的一处本地富商逃离后留下的、稍显宽敞些的宅院,连个像样的辕门和哨塔都没有。走进所谓的“帅堂”,案头上,来自沿海各州县的告急文书已经堆积如山,信纸粗糙,字迹潦草,甚至有些还带着疑似血污的痕迹,字字句句都在泣诉着倭寇的凶残和地方的危殆。
然而,帅帐内外弥漫的气氛,却与这些如同杜鹃啼血般的紧急军报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说是两个世界。值守的士兵抱着长矛靠在门框上打盹,口水都快流到胸口了;几个穿着低级军官服饰的人聚在院子里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下,嘻嘻哈哈地闲聊着城里哪家青楼新来了姑娘,哪家酒馆的赊账又快到期了;看到萧战和六皇子在一群杀气腾腾的亲兵护卫下走进来,他们才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瞬间噤声,勉强打起精神,乱七八糟地行了礼,那姿态也是有气无力,眼神飘忽,看不出多少敬畏。
萧战眯着他那双总是显得有点睡不醒的眼睛,扫视了一圈,没说什么,只是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安顿下来后(主要是把李承弘和他那简单的行李安置在后院一个相对安静的房间里),他立刻以钦差副帅的名义,下达了抵达后的第一道命令:紧急召见台州府周边几个主要卫所的指挥使,前来帅帐议事!
命令传下去,效率低得令人发指。足足等了大半个下午,几个穿着光鲜亮丽、盔甲擦得锃亮(但明显是礼仪用的)、肚满肠肥的指挥使才陆陆续续、不紧不慢地到来。他们表面上拱手作揖,口称“拜见国公爷,拜见六殿下”,看似恭敬,但那眼神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估量,以及一种根深蒂固的不以为然,仿佛在说:“又来了个镀金的过路神仙,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萧战也懒得跟他们废话寒暄,直接让人摊开那张巨大的沿海防区图,用马鞭敲打着地图,开始部署他构思的初步作战计划:包括各卫所划定区域、进行协同巡逻;在几个倭寇频繁登陆的重点区域设置防线,加固工事;建立有效的情报共享机制,一旦发现倭寇踪迹,立刻烽火或快马通报……
他话音刚落,甚至连马鞭都还没完全放下,一个肥头大耳、满脸油光、肚子快要把精美腹甲撑开的陈指挥使就率先叫起苦来。他脸上的肥肉随着他夸张的表情上下颤动,声音洪亮却充满了虚伪:“国公爷明鉴啊!非是末将等有意推诿,实在是……实在是力有不逮啊!您有所不知,卫所弟兄们久疏战阵,这兵器甲胄多年未换,早已残破不堪,锈迹斑斑!刀砍卷刃,枪头松动,甲叶散落!急需时间整备修缮啊!否则,如何对敌?”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干瘦如猴、眼珠滴溜溜乱转的李指挥使立刻接口,唉声叹气,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是啊国公爷!陈兄所言极是!而且,倭寇皆乘快船而来,来去如风,抢掠一把便扬帆远遁。我等皆是步卒,靠着两条肉腿,如何追击那四只帆的贼船?岂不是望洋兴叹?况且……唉,说来惭愧,眼下粮饷拖欠已有数月,弟兄们肚里都没半点油水,饿得前胸贴后背,士气无比低落,军心涣散啊!此时贸然出战,恐徒增伤亡,于事无补,反而可能损了朝廷威仪啊!”他说得情真意切,就差抹眼泪了。
“末将麾下儿郎正值轮休期,按祖宗规制,不便调动……”
“沿海防线漫长,处处需兵,末将需镇守本部要地,以防倭寇声东击西,实在无法分兵支援友邻……”
理由五花八门,花样翻新,个个听起来都冠冕堂皇,充满了“无奈”和“苦衷”,但核心思想高度统一,如同经过彩排:要钱、要粮、要装备、要时间,要政策倾斜……总之就是——不动!绝不主动出击!
六皇子李承弘坐在萧战下首的位置,听着这些卫所高级军官们赤裸裸的、毫无廉耻的推诿之词,看着他一个个脑满肠肥的模样,再联想到沿途所见百姓的惨状,他年轻的脸庞气得越来越青,拳头在袖子里紧紧攥起,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虽年少,久居深宫,但也绝非蠢笨之人,如何看不出这些兵油子根本就是在敷衍塞责,视军国大事如儿戏,视百姓生死如草芥!他忍不住将带着怒火和疑问的目光投向坐在主位上、仿佛老僧入定的萧战,却发现这位刚认的“老师”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见愤怒,也不见焦急,只是右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极有节奏地轻轻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眼神半开半阖,仿佛在欣赏一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等到所有人都“诉完苦”,帅帐内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各种借口在空中飘荡,萧战才仿佛刚睡醒一样,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目光在几位指挥使脸上扫过,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午饭吃什么”:“哦?照各位这么说,是都不太方便?都有难处?那……什么时候能方便呢?给个准话。”
几位指挥使隐蔽地交换了下眼色,心中窃喜,看来这京城来的国公爷也是个怕麻烦、想和稀泥、好糊弄的主儿,估计是想尽快站稳脚跟,不愿与地头蛇们撕破脸皮。肥头大耳的陈指挥使心中大定,脸上堆起更虚伪的笑容,含糊其辞道:“这个……回国公爷的话,怎么也得等朝廷拨付的粮饷充足到位,器械修缮完备,再……再选个天气晴好、海上风平浪静的黄道吉日……”
“行。”萧战居然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挥挥手,那姿态大方得让人难以置信,“老子等你们方便。都退下吧,该干嘛干嘛去。”
指挥使们如蒙大赦,心中嘲笑这国公爷果然是个银样镴枪头,赶紧躬身行礼,鱼贯退了出去。一走出帅帐,离开萧战的视线,几人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了轻蔑和得意的笑容,互相低语着“不过如此”、“京城来的公子哥儿,懂什么兵事”、“且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之类的话。
帐内,李承弘看着那些军官离去的背影,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急声道:“老师!他们……他们分明是畏战怯敌,贪生怕死!巧舌如簧,百般推诿!怎能……怎能由得他们如此拖延懈怠?倭寇凶残,可不会等他们所谓的‘方便’!”
萧战这才转过头,看向这位心急如焚的“学生”,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但那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眼神深处仿佛有寒冰在凝聚:“急什么?小子,毛都没长齐,耐心倒差。记住老子今天教你的第一课: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良医不治必死之人。咱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先礼后兵,该走的流程得走一遍,该给的‘脸面’得给足。不然,以后怎么名正言顺地、理直气壮地……收拾他们?怎么让天下人,包括京城里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都无话可说?”
帅帐内的会议看似不了了之,但影响却迅速扩散开来。消息灵通的台州府官员和地方士绅很快就得知了这位新来的萧副帅似乎是个“软柿子”,在卫所指挥使们的集体“诉苦”下选择了退让。一时间,各种猜测和议论甚嚣尘上。
“看来这位萧国公也是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啊。”
“毕竟是京城来的,估计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想平稳过渡,混点资历吧。”
“如此甚好,大家相安无事,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而回到各自卫所的指挥使们,更是弹冠相庆,觉得轻松拿捏了这位空降的副帅,接下来只需继续阳奉阴违,敷衍了事即可。他们甚至开始盘算,如何利用这次“胜利”,进一步向朝廷索要更多的钱粮物资,中饱私囊。
与此同时,萧战则把自己关在帅堂里,对着地图和那堆告急文书,眼神越来越冷。他叫来李铁头,低声吩咐了几句。李铁头领命,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立刻转身去安排人手,加强对周边卫所动向、以及可能存在的官匪勾结线索的暗中调查。
萧战看似妥协退让的态度,如同一层迷雾,让东南官场和卫所军官们更加确信这位“西疆莽夫”不过是个纸老虎,从而放松了警惕。而萧战,则在这迷雾的掩护下,开始了他的“等待”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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