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官场,如同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深潭,表面因国丧与新太子册立而维持着庄重肃穆的平静,水下却早已暗流翻涌,各方势力都在重新评估、悄然布局。
南市附近,一家门脸不大、却以清雅安静着称的茶舍后院雅间,成了某些官员私下碰头、交换信息的场所。此刻,暮色初临,雅间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三名官员围坐,面前茶水已凉,却无人顾及。
“新太子……确非池中之物啊。”开口的是御史台一位姓王的侍御史,他年约四旬,出身寒门,靠科举晋身,素以耿直敢言着称,却也因之前多次弹劾武媚亲信而屡遭压制,此刻他压低声音,眼中却闪烁着许久未见的亮光,“昨日太子召见詹事府官员,问及河北军镇田亩侵占旧案,竟能一眼看出卷宗中几处模糊不清、刻意回避之处,当场责令重新核查,限期禀报。这份明察,这份魄力,实乃……”他顿了顿,将“不同于先太子”几个字咽了回去,但意思不言自明。
他对面坐着的是门下省一位姓张的给事中,家世尚可,属于朝中较为中立的务实派。他捻着几茎稀疏的胡须,沉吟道:“太子殿下才学敏赡,行事果决,于政务上确能快刀斩乱麻,令人心折。只是……其风骨过于刚硬,恐非长久之道。天后那边……”他微微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第三位是刚从礼部调任东宫不久的一位姓李的舍人,算是新太子的近臣。他谨慎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声音压得更低:“下官在宫中亲眼所见,太子批阅文书,从不人云亦云,必有己见。对几位资深辅臣,虽礼数周全,但问对之间,往往直指要害,令几位老大人亦不敢怠慢。东宫上下,如今气象为之一新,然则……”他叹了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王侍御史闻言,眼中光芒更盛,甚至带着一丝激愤:“正因风不止,才需刚硬之主!如今朝堂,阿谀逢迎者众,直言进谏者寡。天后虽推行新政,然手段酷烈,任用私人,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太子殿下若能持身以正,锐意革新,正是我等臣子所期盼的明君之象!”
“王兄慎言!”张给事中连忙制止,面色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此话出你之口,入我二人之耳,万万不可外传!储君虽立,然名分虽定,根基未稳。天后临朝多年,党羽遍布,岂是易与之辈?太子年轻,还需韬光养晦,徐徐图之。”
李舍人也点头附和:“张公所言极是。太子殿下虽锐气十足,却也深知其中利害。如今殿下首要之务,乃是熟悉政务,稳固东宫,赢得陛下信任与朝野清议支持,切不可操之过急,授人以柄。”
王侍御史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中激荡,他知道二人所言乃是老成持重之见,但心中那份因新太子登场而燃起的希望之火,却难以轻易熄灭。“但愿太子殿下能……能把握其中分寸吧。”
而在另一处,某位与武媚母族攀得上关系、靠着这层关系得以在吏部担任员外郎的官员府邸书房内,气氛则截然不同。
“哼,不过是个黄口小儿,读了几本死书,便以为能指点江山了?”那员外郎对着心腹管家嗤笑道,“批阅几份文书算什么本事?这朝堂上下,水深着呢!天后经营多年,岂是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太子能轻易撼动的?瞧着吧,有他碰钉子的时候!”
管家谄媚地笑着:“老爷说的是。太子再大,还能大过天后去?不过是依着礼法坐在那位置上罢了。真正的权柄,还得看长安那位的意思。”
“吩咐下去,”员外郎敛了笑容,神色阴鸷,“让咱们的人,在东宫那边都给我把眼睛放亮些,耳朵竖长些。太子的一举一动,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批了什么文书,只要有那么一丁点不合规矩、或者……对天后不敬的苗头,立刻报来!”
“是,老爷,小的明白。”
夜色渐深,洛阳城中万家灯火。不同的府邸,不同的角落,揣测、观望、期待、戒备……种种情绪如同无形的丝线,交织成一张巨大而复杂的网,将那座象征着帝国未来的东宫,紧紧笼罩。
新太子李贤的才华与锐气,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有人看到了中兴的希望,将其视为对抗天后专权的潜在旗帜;有人则看到了潜在的危机与不确定,暗自忧虑;更有人冷眼旁观,准备随时向长安传递着任何一丝不利于太子的讯息。
朝野的新望,便在这样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背景下,悄然滋生,等待着破土而出,或是被无形之手扼杀的那一刻。帝国的权力天平,因新储君的登场,开始了新一轮极其微妙的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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