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谕令既下,元万顷与刘祎之等人便如同上紧的发条,在绝对保密与高效运转中,开始了这场特殊的“选婿”。旨意明确,标准更是心照不宣——并非才德门第,而是“稳妥”、“安分”,易于掌控,且绝不能因此事而让任何可能的外戚势力借机抬头。
目标被迅速锁定在那些品级低微、家世简单、在朝中毫无根基的宫廷侍卫或低级武官之中。几日之内,一份简短的名单便悄然呈送至宣政殿偏阁。
武媚的目光在那几个名字上淡淡扫过,指尖最终点在两个几乎无人听闻的名字上:
“权毅,王勖。便是此二人吧。”
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如同在决定两件无关紧要的器物归属。
元万顷垂首应道:“娘娘明鉴。此二人皆为翊卫,出身寒微,性情……颇为木讷老实,家中亦无甚显赫亲族。”
“甚好。”武媚合上名单,“着吏部与宗正寺按制办理,一切从简,不必过分张扬。三日内,本宫要看到结果。”
“臣遵旨。”
没有繁琐的遴选流程,没有对才学品性的考较,甚至没有征询任何当事人的意愿。一道来自皇后宫中的指令,便决定了两位公主以及这两位微末小吏的命运。
权毅与王勖,此刻或许正在宫禁某处轮值,或是在简陋的寓所休息,他们对即将降临的、足以颠覆他们平凡人生的“恩典”毫无所知。他们只是这庞大帝国机器中最不起眼的螺丝,如今却被那只无形的权力之手,随意拧到了两个看似尊贵、实则尴尬的位置上。
宗正寺与吏部的官员接到谕令,心知肚明这并非寻常的尚主,动作异常迅速。一切繁文缛节能省则省,文书往来简洁高效,仿佛生怕拖延片刻便会生出什么变故。两位准驸马的“家世调查”流于形式,所谓的“仪容品行”更是无人深究。整个过程,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冰冷与仓促,与其说是赐婚,不如说更像是一项必须尽快完成、不容有失的政治任务。
不过两日,一切手续便已暗中办妥。只待皇后正式下诏,这桩关乎两位公主终身、却草率得如同儿戏的婚事,便将尘埃落定。没有喜庆的筹备,没有期待的喧嚣,只有深宫之中,权力碾压过后,留下的无声印记。
一道略显单薄的皇后懿旨,由两名面无表情的内侍省宦官捧着,在一名品级不高的女官陪同下,穿过了重重宫苑,最终抵达了掖庭宫那处最为荒僻的旧院。没有仪仗,没有喧哗,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更衬得此地的死寂。
院门被推开时,义阳与宣城公主正如同往日一样,在廊下做着那些仿佛永远也做不完的粗简活计。骤然见到宫使闯入,两人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野菜篓子滚落在地,慌忙跪伏下去,身体因长年累月的恐惧而抑制不住地颤抖,连头都不敢抬起。
为首的女官目光扫过这破败的院落和眼前两位形容憔悴、衣着寒酸的女子,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但很快便被程式化的冷漠所取代。她展开那道明黄色的绢帛,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平直而缺乏温度的声调宣读:
“皇后懿旨:咨尔义阳、宣城,虽系出宫闱,然幽处有年。今上体天心,念及骨肉,特施旷荡之恩。册封尔等为公主,赐婚于翊卫权毅、王勖。择吉日完婚,出宫别居。钦此。”
旨意简短,措辞官方,听不出丝毫温情,更像是一道冷冰冰的行政命令。
然而,就是这短短的几句话,对于跪在冰冷石地上的义阳和宣城而言,不啻于一道撕裂漫长黑夜的惊雷!
两人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茫然,仿佛听不懂那话语中的含义。册封?公主?赐婚?出宫?
这几个词汇,对她们而言,陌生得如同天书。她们早已习惯了“罪眷”的身份,习惯了在这方寸之地苟延残喘,习惯了被整个世界遗忘。这突如其来的“恩典”,砸得她们头晕目眩,几乎要昏厥过去。
宣城公主嘴唇哆嗦着,泪水瞬间涌出,却不敢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下唇。义阳公主稍显镇定些,但那双早已失去光彩的眸子,此刻也剧烈地闪烁着,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卷明黄的绢帛,又看向宣读旨意的女官,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残酷的幻梦。
“二位……公主,接旨吧。”女官的声音依旧平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义阳公主率先反应过来,她用力拉了一下还在发愣的宣城,两人几乎是匍匐着上前,颤抖着伸出双手,接过那卷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懿旨。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绢帛,一股真实的触感传来,她们才仿佛终于相信,这不是梦。
“谢……谢皇后娘娘恩典……谢陛下天恩……”两人的声音哽咽,带着哭腔,混杂着巨大的茫然与一丝绝处逢生的、微弱的喜悦。她们重重地叩下头去,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留下湿痕。
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喧哗,没有劫后余生的抱头痛哭,只有一种被巨大变故冲击后的麻木与无措。她们捧着那懿旨,如同捧着烫手的山芋,又如同捧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久久无法起身。
女官完成了使命,不再多言,示意随从将两份早已备好、同样简薄的嫁妆单子放在地上,便转身离去。院门再次被关上,将外界与这小小的院落重新隔绝。
院内,义阳与宣城依旧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懿旨和地上的嫁妆单子。阳光透过残破的窗棂,照在她们苍白而泪湿的脸上。
“阿姊……我们……我们可以出去了?”宣城公主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巨大的不确定。
义阳公主没有立刻回答,她紧紧攥着那卷绢帛,指节泛白。出去?嫁给两个素未谋面、身份低微的侍卫?未来是何光景?她不知道。但至少……至少她们可以离开这活死人墓般的掖庭了。这究竟是真正的恩典,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放逐?
巨大的复杂情绪如同潮水般将她们淹没。那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光,很快便被对未知前途的深深恐惧与茫然所笼罩。这仓促而来的“恩典”,如同这院中荒草,带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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