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西市,往日里摩肩接踵、喧闹鼎沸的景象,因这酷暑与饥荒的阴影,明显萧条了几分。茶棚下,聚集着些无处可去、或是在这艰难时世里依旧想探听些消息的闲汉与底层小吏。几碗浑浊的、带着涩味的粗茶,便能支撑起半日的闲聊,话题自然离不开这要命的天时。
“这贼老天!是要收人喽!”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猛灌了一口茶,将粗陶碗重重顿在木桌上,声音沙哑,“俺从泾阳那边过来,一路上,甭说庄稼,连草根都快被挖绝了!河底都能跑马了!”
旁边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吏服的老书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老夫活了这把年纪,贞观年间也闹过旱,可没见过这般邪性的……这太阳,毒得跟下了火似的,就没个缓的时候。”
最初的抱怨总是直接指向天灾。但很快,在压抑和绝望的氛围中,一些更为隐晦、带着试探性的低语,开始如同水渍般,在角落里慢慢洇开。
一个尖嘴猴腮的货郎,左右瞟了瞟,压低声音道:“几位老哥,你们说……这灾,它来得是不是有点……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天灾还挑时候?”黑脸汉子没好气地反问。
货郎神秘地眨眨眼:“嘿,您想啊,往年再旱,总还有点雨水撑着。今年这可好,从春末到现在,滴雨未见!我前些日子听一个从长安过来的行商说,他们那边都在传……说这旱魃出世,是……是有什么‘东西’,不合时宜,冲了龙脉,惹了天怒?”
“东西?什么东西?”老书吏皱起眉头,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货郎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还能是什么?这年头,有啥‘新’东西是特别扎眼的?您想想,这‘周’……听着是古圣王的号,可这‘周’字,它还有别的讲头啊……”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旁边一个一直沉默听着、面容愁苦的老农,忽然喃喃接了一句:“‘周’……‘至’也,物极必反,盛极而衰……老话是这么说的……”
这话如同一点火星,落在了干燥的草原上。
另一张桌子上,几个看似行商模样的人也在交头接耳。其中一人忧心忡忡:“咱们走南闯北,最怕的就是这种邪性年景。你们发现没,这灾,好像就是打从今年开春,某些事情‘落定’之后,才越发厉害起来的……”
“慎言!”他同伴立刻警惕地打断,但眼神里的闪烁,却表明他听懂了那未尽的含义——某些事情,自然是指“周国公”的追封。
流言并未直接指向任何具体的人或事,它更像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毒素。它将天灾与人事以一种模糊却极具暗示性的方式联系起来:“周”字的别解,“物极必反”的古老箴言,“不合时宜”的隐晦指责,“盛极而衰”的恐怖预言……所有这些碎片,都在人们因饥饿和恐惧而变得异常敏感的神经上跳跃、组合。
没有人敢公开说这是皇后的错,更无人敢非议皇帝。但那种将天灾归咎于某种“德不配位”、“名实不符”的隐秘逻辑,却如同藤蔓,在私下的交谈、在无奈的叹息中,悄然滋长、蔓延。它给了惶惑无助的百姓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也将那无形的矛头,精准地引向了洛阳宫阙深处,那新近获得无上荣光的“周”字印记。
这流言是如此的脆弱,捕风捉影,毫无实据,却又如此的恶毒,因为它直接挑战了权力合法性的根基——天命所归。在这赤地千里的背景下,这微弱的蜚语,其杀伤力,或许比那灼人的烈日更为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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