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的降生,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从蓬莱殿层层扩散,漫过宫墙,触动着长安城的每一根神经。
蓬莱殿内, 喜庆的余温尚未散尽,但已迅速被一种更为精密的运作所取代。赏赐络绎不绝,各方进献的贺礼堆满了偏殿,武媚虽仍在月子中,精神却已恢复大半。她靠在软榻上,听着尚宫逐一禀报礼单,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名贵的玉器、精巧的锦缎、以及来自藩国异域的奇珍。
“将这对东海珍珠,并那匹江南进贡的雨过天青软烟罗,给太平裁几身夏日的小衣。”她声音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其余物件,按例入库,登记造册。”
“是,殿下。”
“东宫那边,今日太医署如何回话?”她看似随意地问道,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
尚宫的声音压低了些:“回殿下,太医令清晨诊过,言太子殿下脉象仍显虚浮,咳症未减,汤药进得艰难。”
武媚闻言,沉默片刻,指尖在玉佩上轻轻摩挲。“让太医署竭尽全力,所需药材,无论多珍贵,蓬莱殿这边可随时支应。”她顿了顿,补充道,“陛下忧心太子,尔等伺候更需精心,若有任何动静,即刻来报。”
话语是关怀的,姿态是无懈可击的,但那份过于冷静的语调,却让久居宫闱的尚宫心中微微一凛,恭敬应下,悄声退去。
武媚的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礼单,心思却已飘远。太平的出生,稳固了她作为国母的地位,尤其是在太子病重的敏感时期,一个健康的嫡女,某种程度上平衡了皇室子嗣“不昌”的隐忧。她需要利用好这份“祥瑞”,更要利用好李治此刻对太子的担忧和对新生女儿的怜爱,进一步巩固和延伸自己的权力触角。后宫,前朝,每一处都不能放松。
紫宸殿中, 气氛则截然不同。李治强打着精神处理政务,但案头堆积的奏章仿佛带着重影。太子的病情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风疾在焦虑的催化下,发作得愈发频繁。
“陛下,该进药了。”近侍宦官捧着温热的药盏,小心翼翼地说道。
李治烦躁地挥挥手:“放着。”
他拿起一份关于营州都督人选的奏疏,看了半晌,字迹却在眼前模糊起来,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李弘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他颓然放下奏疏,揉着刺痛的额角。
“蓬莱殿……太平今日可好?”他问,声音带着疲惫。
“回大家,小公主一切安好,乳母说吃奶很有力气呢。”
李治脸上露出一丝短暂的慰藉,但很快又被忧虑覆盖。“嗯……那就好。”他顿了顿,终究还是忍不住,“去,传朕口谕,让太医署再选派两名精通儿科的太医,常驻立政殿,务必确保太平公主万无一失。”
他对太平的过度保护,与其说是父爱泛滥,不如说是对失去太子恐惧的一种转移和补偿。在这个新生女儿身上,他倾注了对“平安”、“健康”最迫切的渴望,仿佛守护住她的太平,就能间接守护住大唐江山的太平,守护住他那个在病榻上苦苦挣扎的嫡长子的一线生机。
朝堂之上, 官员们的嗅觉最为敏锐。恭贺公主诞育的奏表依旧雪片般飞向中书省,但私下里的议论风向已经开始微调。
“听闻陛下又加派了太医去蓬莱殿?”
“是啊,爱女之心,可见一斑。只是东宫那边……”
“嘘……慎言。不过,皇后殿下刚诞下公主,便能如此冷静关切太子病情,实乃母仪天下之风。”
“确是贤德。只是这‘太平’之名,眼下看来,倒像是……”
话语在此处戛然而止,交换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所有人都清楚,储君的健康状况关乎国本,而一位备受宠爱、身份尊贵的嫡公主的降生,在太子危殆之时,其象征意义和政治影响力,绝非一个简单的“喜讯”所能概括。一些嗅觉灵敏的官员,已经开始暗自调整策略,思考着如何在帝后之间、在可能的未来变局中,寻找到最稳妥,或是最有利的站位。
华胥,墨城,格物院。
与大唐宫廷的波谲云诡不同,这里弥漫着的是炭火、金属与油脂混合的气息,以及一种专注于创造的狂热。巨大的锻锤在蒸汽机的驱动下发出沉闷规律的撞击声,工匠们围着初具雏形的巨大金属构件激烈讨论,墙壁上挂满了绘有复杂线条与数据的图纸。
李恪挽着袖子,正与白范黎以及几位大匠研究着新式船用蒸汽机的传动结构,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他虽为丞相,却对格物革新抱有极大热情,时常亲临一线。
一名墨羽成员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李恪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对白范黎等人道:“此处齿轮咬合尚需调整半寸,可再试一次。”然后才转身走向一旁。
“太平公主……”他低声重复,目光掠过格物院内热火朝天的景象,远处,港口的方向,隐约可见惊澜级战舰高耸的桅杆。“名字不错。但愿她真能如其名,得享安宁。”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更多的是超然。曾经的吴王,早已将全部心力投注于脚下这片新生的土地。大唐的宫闱喜悲,于他而言,已是前世回响,远不如眼前这台能驱动华胥走向更广阔天地的机器来得真实、重要。
麟德二年的这个夏天,因一位公主的诞生,各方势力的心弦被再次拨动。长安宫中,喜忧参半,暗流蓄势;海外华胥,坚定前行,不为所动。历史的车轮,在看似偶然的涟漪推动下,正沿着既定的轨道,缓缓碾向未知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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