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看出来他这是等着他招供,赶忙开口,语速很快,像是要将毕生所思在最后时刻倾吐出。
“沈传师此人,贪婪有余,魄力不足,凭他自己,绝无可能查到那里。他背后定然有人指点。”
“现在京城里头,有能力、且有意愿对付老爷您的,无非是那几位。”
“皇上虽说器重您,但也忌惮您尾大不掉。但若是陛下动手,不会用查账这种迂回手段。”
“这么排除下来,嫌疑最大的,就是皇上身边的裴惊梧,还有……永昭公主。”
林石诣哼笑了一声,满脸都是不屑:“永昭?就那个在南苑读书的时候只知道撵兔子、打瞌睡的草包?”
他怎么也没法儿把记忆里那个又娇纵无能的温弈墨,与能策划如此精准打击的幕后黑手联系起来。
林安却摇了摇头:“老爷,有些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裴惊梧这人,深不可测,他背后是冯家。要是冯家借着他的手,利用沈传师这条饿狗来对付您,合情合理。”
“冯家与我们在军中和朝堂的争斗,不是一天两天了。也只有冯家,可能有那个能耐,查到一些我们忽略的蛛丝马迹。”
一听到“冯家”和“裴惊梧”,林石诣的眼神凝重了几分。
看见他脸上有松动的迹象,林安心里明白,这已经是自己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
他直直地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瞬间一片青紫。
“老爷,我所言句句是肺腑之思,绝无半句虚假!求您,放过我的妻女!”
说完这话,都不等林石诣有什么反应,林安眼里闪过一抹决绝,猛地一咬牙关。
“唔——!”
只听一声闷哼,鲜血瞬间从他嘴角汩汩涌出。
他的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软倒在地,眼睛兀自圆睁着,望着林石诣的方向,里面空荡荡的,再无一丝神采。
林石诣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看着那蜿蜒流出的鲜血,眉头紧紧地皱起来。
这书房里,只剩下蜡烛烧得噼啪作响的声音,还有那散不开的血腥味儿。
他信了林安说的裴惊梧的那些推测,可他心里还是觉得有点荒谬。
然而,林安以死明志,以及他临死前那异常冷静的分析,还是在他心中投下了一小块阴影。
“温弈墨……”他小声地念叨着这个名字,眼神阴沉。
他挥了挥手,像是要驱散这荒谬的念头,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把这儿收拾干净。”他朝着门口站着的护卫吩咐道,眼睛往林安的尸首那儿瞟了一下,冷冷地道:“他家里的那些人,都送出京城去,安置到庄子上,看管起来。”
他转身,重新走回书案后,阴影再次将他吞噬。
无论对手是冯家,还是那个看似不可能的温弈墨,乌衣巷的账册已落入别人之手,一场风暴已然不可避免。
他需要重新谋划,如何在这风暴中,要么扳回一城,要么……撕碎对手。
裴惊梧。
永州河堤决口,是他第一个跳出来。
稽查赈灾款,是他主动请缨。
再到昨日,清流官员齐呼“清君侧”,也是他领的头。
这人,是敌非友,绝不能留!
“来人呐!”
他声音沙哑地低声吼道。
一个黑影静悄悄地出现在他身后。
“明天上朝的时候,我不想还能看到裴惊梧这个人。”
黑影退下之后,林石诣又把另一个心腹叫了过来。
“把这些东西,给我在京都的大街小巷都传个遍。”
他从书案的夹层当中,抽出了几张已经发黄的纸。
***
月黑风高。
裴惊梧从宫门走出来,夜里的风把他青色的袍子吹得呼啦直响。
他没坐轿子,就想一个人走走,让被朝堂上那些乌烟瘴气搅得迷糊的脑袋清醒清醒。
拐进了一条没人的小巷子,这是回府的近路。
就在他走到巷子中间的时候,脚步突然就停住了。
几道黑影,如同从墙壁的影子里渗透出来,无声无息地堵住了巷子的两头。
他们手中握着出鞘的短刀,刀锋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淬毒的蓝光。
死士!
裴惊梧心里“咯噔”一下,沉到了底。
他缓缓挺直了背脊,整了整衣襟,那双总是带着警惕的眼眸里,此刻却是一片平静。
“林都督,还真是看得起我。。”
领头的那个黑衣人什么话也不说,就简简单单做了个手势。
几乎同一时间,一道清冷的银光,比闪电还快,裴惊梧身侧乍现!
金铁交鸣之声,打破了夜的死寂。
黑衣人难以置信的看着胸口冒出来的剑尖,然后就软绵绵地倒下去了。
一个身着夜行衣,以黑纱蒙面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裴惊梧身前。
她身形纤细,手里的软剑却如一道流光,每一次挥动,都带着致命的寒意。
是霜月。
激烈的交锋瞬间爆发!
这巷子太窄,只能容得下两三个人并排走,那些死士人数再多也施展不开。
霜月的剑法狠辣又高效,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每一招都是冲着杀人去的。
剑光翻飞,血花四溅。
裴惊梧靠着墙站着,他能听到刀剑刺进血肉的声音,也能闻到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儿。
眨眼间,巷子里就剩下霜月和裴惊梧两个人。
还有满地的尸体。
霜月把剑收进鞘里,那软剑在她腰上就跟一条银色的腰带似的。
她走到裴惊梧跟前,声音微凉。
“公子,您没事儿吧?”
裴惊梧摇了摇头,脸色有点白,但眼神依旧镇定。
而林石诣,在得知行动失败的时候,却气得砸碎了整个书房。
***
沈传师从乌衣巷拿到了账本已经过去了两天,正派人去调查上面记录的真假。
手下报回来的消息与账本一一对上了,他心花怒放,正得意的畅想着可以把林石诣狠狠踩在脚下,还能借此踩着他往上爬。
谁知道,还没找林石诣,麻烦就来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流言,像瘟疫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
说他当年为了攀附林石诣,如何罗织罪名,害得政敌家破人亡。
说他借着自己当年是大理寺的职权,竟然连御京王的国丧都以此充好。
说他贪墨了多少银两,置办了多少外宅。
一件又一件的事儿,说得那叫一个有模有样,连细节都严丝合缝!
沈传师瞬间明白,这是林石诣的反击!
那条老狗,是要把他一起拖下水,当替死鬼!
他回到户部之后,就把自己闷在书房里。
皇上开始怀疑他了。
林石诣又在报复他。
他费尽心思拿到的账本,不但没成为他往上爬的梯子,反倒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再这么下去,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天去乌衣巷的晚上,吴泾,太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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