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向,变得有些微妙。
大街小巷那些茶楼酒馆里,悄然流传起一些新的谈资
“哎,你晓得不?冯太妃家,仗着是外戚,暗地里做的生意,连盐铁都敢碰!”
“嘘!你可别不要命了啊!”
流言如同无形的蛛网,开始缠绕那座屹立朝堂数十年的巍峨府邸
最开始的时候也就只是有点风言风语,可到后来啊,那是愈演愈烈。
有些本来就看着冯党不顺眼的官员,开始在私下里奔走联络。
浑浊的水面下,暗流已然成型。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裴惊梧,却在此时,做了一个旁人无法想象的决定。
他回了裴府。
那座因他而受牵连,主人被降职申斥,如今门庭冷落的府邸。
书房里,檀香袅袅。
被降职在家的裴文坚,正靠着窗户读一本旧书,鬓角好像又白了不少。
下人来通报的时候,他沉吟片刻,最终叹道。
“让他进来吧。”
裴惊梧慢慢走进来,身后的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他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是把他当成亲儿子一样对待的男人。
可他,从始至终就是个骗子。
他没有开口辩解,也没有寻求原谅。
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裳,把下摆撩起来,在裴文坚身后大概三步远的地方,重重地跪了下去。
“噗通”一声,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裴文坚正拿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
“小子冯简,向裴大人致歉。”
“冒用了贵公子的身份,冯简罪该万死,不求裴大人原谅在下,只求大人再给我一些时日,待冯简报了娘亲血仇,再来向大人告罪!是杀是剐,冯简心甘情愿。”
这些话,像是平地惊雷,炸得满室沉寂。
裴文坚这才缓缓地转过身子来。
他瞧着跪在地上的年轻人,眼里却没有震惊,只有一种早已洞悉一切的疲惫与了然。
“起来说话吧。”
“冯简骗了大人这么多年,借着裴家的名声,行一己之私,更连累父亲遭贬,罪该万死。”
裴惊梧的头,深深地叩在冰凉的地砖上。
“今日前来,非为求情,只为……坦诚一切。”
他就把自己的身世,他母亲是怎么惨死的,他是如何利用裴惊梧的身份接近裴家,又是如何熬夜苦度去考功名的。
如何一步步接近冯家,如何利用文熙公主……
除了有关温弈墨的事隐瞒了下来,其他与他有关的所有一切,都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他说得平静,却字字泣血。
那是一条铺满了荆棘与隐忍的复仇之路。
裴文坚静静地听着,从始至终没有打断他。
一直到冯简把最后一个字都说完了,书房里又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一声叹息,幽幽响起。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里,却藏着一股狠劲儿,这可不像你那个年纪该有的。”
“我当时就寻思着,这孩子心里肯定藏着事儿呢。”
“一开始,你确实是把我骗过去了。我这一生因为只有个女儿,受尽了亲朋同僚的嘲笑。突然冒出来一个儿子,让我喜不自胜。但我纵横官场多年,也不是没查过你。”
“但是你,或者你背后的人,做得太过缜密,我没有查到任何疑点。”
“可是你知道,你是如何露馅的吗?”
冯简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裴文坚苦笑道:“我裴家有个不传外人的秘密。那就是我裴家血脉,都不能吃松子。只要一吃,必定全身起红疹,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可是你,在科举的时候,我看着你在考场外吃了许多定胜糕。定胜糕里可是加了许多松子仁。那时我就知道,你不是我裴家血脉。”
冯简听到他的话,只能苦笑,没想到自己觉得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早就露馅了。
裴文坚走到他跟前,把他给扶起来了。
“我没有子嗣,你聪慧过人,我将你视若己出,教你为官之道,是希望你能走正途,安稳一生。”
“可我也知道,你心里的那团火,若不让它烧出来,迟早会把你整个人都烧成灰烬。”
他一转身,从书桌最下面那层的暗格子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紫檀木盒子。
盒子一打开,里面放着一份户籍的文书。
裴惊梧的目光,落在那份文书上,瞳孔骤然收缩。
那上头,明明白白地写着——
“冯简,改名裴惊梧,裴家长子。”
“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退路。”
裴文坚的声音,温和而坚定。
“孩子,我不知道你要去干什么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但我知道,冯家那种地方,不会是你的归途。”
“不论如何,裴家始终是你的家,你的后盾,你不是什么冯简,就是我裴文坚的儿子裴惊梧。”
那一瞬间,裴惊梧心中那座用仇恨堆砌了多年的城墙,轰然倒塌。
他看着面前这个清瘦又儒雅的中年男人,看着他眼中那抹真切的关怀与爱护。
他再也支撑不足,膝盖一弯,又跪到了地上。
“父亲!”
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从此真心为子,再无二念。
过了三天,皇宫里传下旨意。
探花郎裴惊梧,因才思敏捷,办事沉稳,特擢升为从四品通政使司参议。
消息一出,满朝哗然。
通政使司,负责内外奏章的收发传达,是连接皇帝与百官的咽喉要道,地位何其紧要!
所有人都觉得前途已毁的裴探花,竟一步登天,成了四品大员。
这背后,到底是谁在帮他?
无人知晓。
只知道,履新那日,裴惊梧一身崭新的青色官袍,更衬得人俊美清瘦。
他在宫中,偶遇了温弈舒。
温弈舒正被一群宫女簇拥着,从御花园的方向走来,依旧是满头珠翠,华丽无双。
她看见裴惊梧,眼睛倏地一亮。
她摆开仪仗款款上前,眼尾上挑,满脸笑意。
“裴大人,别来无恙?”
她已经好多日没跟他说过话了,心里盼得不行。
今天也是早早让新雨打听了他的动向,这才来到这堵他。
裴惊梧停住了脚步,然后跟旁边的顾之川一块儿,朝着她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臣子之礼。
他连头都没抬,看都不看她一眼,声音沉冷。
“公主殿下万福。”
还没等她再说什么,裴惊梧已经直起身子,与顾之川并肩,目不斜视地转身离去。
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温弈舒就那么愣愣地站在原地。
被心爱之人如此冷落无事,差点没把她整个人都给点着了。
回到自己的寝宫之后,她就跟疯了似的。
“砰!”
一个上好的甜白釉玉壶春瓶,被她使劲砸到地上。
“啊——!”
那尖叫声,尖得能把人的耳膜都给刺破了。
她的脑袋里啊,就一直在回响着裴惊梧冷漠转身的背影。
紧接着,另外一个画面不由自主地就冒出来了。
前几天在宫宴上,她无意间看见的一个场景。
那时的裴惊梧简正和温弈墨在走廊下面小声地说着什么呢。
温弈墨神情专注,裴惊梧眉目沉静。
两个人站在一起,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
可这画面,在温弈舒此刻扭曲的心里,却成了另一番模样。
是了!
一定是温弈墨!
一定是她勾引了裴惊梧!
“温弈墨!”她恨得牙痒痒的,带着毒蛇般的怨恨。
“你都有安谈砚了,还不知足吗?!”
“为什么连裴惊梧的目光,你都要抢过去呢!”
“凭什么!”嫉妒的火,把她仅存的那点理智都烧没了。
她不会让温弈墨有好日子过的,绝对不会!
她猛地转过身,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自己最心腹的宫女。
“去!”
“给本宫去联系瑞郡王府的那个废物,温旭!”
“告诉他,本宫有一桩天大的富贵,要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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