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念头,暂时缓解了那份尖锐的刺痛,让她心底竟诡异地生出一丝近乎“庆幸”的卑微安慰。
那,九叔方才的不满,难道是因为,我这个人,不如沈长乐能干?不如她有用?
这个猜测,比嫌弃嫁妆更让她心头发凉。
她忍不住抬眼,偷偷看向程诺。只见程诺的目光,此刻又回到了沈长乐身上,那眼神里的慈爱与赞许,是她在程家从未得到过的。
他偶尔低声提点一两句,沈长乐便眼眸骤亮,如同汲取了甘霖的幼苗,焕发出惊人的光彩,那瞬间的灵动与智慧,仿佛天边最皎洁的明月,清辉夺目。
王霞内心:是了,定是如此。
若我也有这样一个聪慧绝伦、一点就透的外甥女,能如此争气,为家族带来这般助益,我也会视若珍宝,满心欢喜地栽培啊。
想通了这一层,王霞心中那点卑微的“庆幸”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难过。
她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在这满堂的锦绣与筹谋里,格格不入,唯一的价值似乎只剩下了那份被衬托得无比“寒碜”的嫁妆,以及,这显而易见的“不中用”。
尹氏在一旁听得心潮澎湃,忍不住插话道:“长乐,你这想法……真是绝了!寻常人只盯着那点粮食,哪像你这般有远见!”
她心中更是五味杂陈,看着眼前这个沉稳干练、光芒四射的姑娘,再想想自己那个不成器、只会钻营却丢了西瓜捡芝麻的小叔子沈坤,一股强烈的惋惜和懊悔涌上心头:沈坤啊沈坤,你可真是没福气!
错把珍珠当鱼眼,生生把这等能撑起门庭的麒麟儿推给了长房!
如今倒好,便宜了老大这一支!
尹氏越琢磨越不是滋味,但转念想到沈长乐毕竟是嗣女,她经营得好,沈家也能沾光,心里又热切起来。
她立刻吩咐身边的婆子:“快!去把咱们庄子上管事的张庄头也叫来!让他也听听二小姐的指点!这等见识,错过了岂不可惜!”
不一会儿,沈家长房的张庄头也匆匆赶来。
沈长乐也不藏私,又将方才的规划,特别是针对山林和水泽利用的部分,简明扼要地给张庄头讲了一遍,并点了几处沈家现有田庄可以借鉴改良的地方。
张庄头听完,激动得直搓手:“哎呀呀!二小姐真是大才!老朽种了一辈子地,也没想到这些沟沟坎坎、水洼子能这般生钱!按您这法子弄,咱们田庄上的出息,翻倍都是少的!”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满仓的粮食、满塘的鱼虾和累累的硕果。
尹氏见自家经验丰富的老庄头都如此推崇,更是喜不自胜,看向沈长乐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一尊活财神,那份感激和倚重几乎要溢出来,恨不得立刻把她供上神龛才好。
她拉着沈长乐的手,连声道:“好孩子!好孩子!真是我们沈家的福星!以后家里庄子上的事,你也多费心指点指点!”
站在角落里的王霞,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看着沈长乐从容不迫地指点两位经验丰富的庄头,看着尹氏那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感激,再想想沈长乐那眼光独到、连萧彻都点头认可的庞大产业布局……她心中最后那点不甘的攀比和隐秘的妒忌,悄无声息地彻底消融了,只剩下心服口服的羡慕与佩服。
沈长乐的高度,早已不是她能企及的了。
她甚至隐隐觉得,能站在一旁见证,已是幸运。
……
尽管沈家热情款待,和及奉承,让王霞格外舒坦,但到底已是为人媳妇,王霞还是辞别沈家人及沈长乐,带着对沈长乐的羡慕,以及对九叔程诺的巴结,王霞便与程诺结伴回京。
送走了程诺夫妇,沈长乐并未被尹氏过分的热情和王霞的彻底转变冲昏头脑。
她深知,蓝图再美好,终究要落地生根。
买下八千亩土地只是第一步,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将纸上谈兵的规划,变成实实在在的产出和收益。
她就像一位即将指挥一场复杂战役的将军,资金、人手、土地特性、农时缺一不可,而最关键的,是一个能准确理解并坚决执行她战略意图的“先锋官”——一个真正得力的总管事或大庄头。
陈家留下的那位庄头,姓赵,年近五十,在陈家干了小半辈子,经验是有的,人也算本分。但沈长乐敏锐地察觉到,此人守成有余,开拓不足。
面对她提出的那些“种药材”、“沼泽养鱼虾”、“山林育果木”等前所未闻的要求,赵庄头虽然签了契约,也认真听了讲解,但眼神深处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疑虑和畏难。
他习惯了按部就班种粮食,对于这些“奇技淫巧”,既缺乏信心,也缺乏足够的知识储备去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
沈长乐需要的是一个能跟她一起开荒拓土、披荆斩棘的搭档,而不是一个亦步亦趋的执行者。
“人手……尤其是能独当一面、懂新法的人手,还是太缺了。”
沈长乐揉着眉心,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账册、地契和规划图,轻轻叹了口气。
她带来的管事忠心有余,但眼界和能力终究有限。
赵庄头可用,但只能作为过渡和具体执行层面的负责人。
寻找一个能统领全局、理解并支持她理念的大总管,成了当务之急。
她开始暗中留意通州乃至附近州府是否有赋闲在家的能吏或经验丰富、思维活络的老农头,同时写信给京城的舅舅程诺和相熟的掌柜,请他们代为留心。
就在沈长乐为人才焦头烂额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帮手”似乎主动送上了门——萧彻。
萧彻并未离开通州。
他借口“视察名下田庄”,在通州城最好的客栈包了个清幽的跨院住下了。
他的大厮萧文涛开始频繁出入沈长乐暂居的沈家老宅附近,或者“恰好”出现在沈长乐下乡巡视的路上。
第一次“偶遇”是在沈长乐刚接手的那片沼泽地边。萧文带着几个工匠模样的人,拿着工具在测量什么。
“沈姑娘安好。”萧文恭敬行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九老爷说,这沼泽清淤引流是项大工程,怕姑娘初来乍到,被当地工匠糊弄了去。特遣小的带几个做过类似活计的老把式来看看,给姑娘参谋参谋,何处该深挖,何处该筑堤,何处可设闸门调节水位,他们有些经验。”
沈长乐心中警铃微动。
萧彻会这么好心?
怕她被糊弄?
恐怕是怕她不懂行,把他投的钱打了水漂,或者……更想看看她到底怎么折腾这块“废地”吧?
她面上不动声色,客气地回礼:“有劳萧管事费心。请几位师傅尽管看,长乐正好也学习学习。”
她大大方方地让陈家赵庄头配合,自己则跟在萧文和工匠后面,仔细听着他们的讨论,心中快速评估这些建议的可行性。
确实,有些关于水流走向和土方平衡的点,是她之前忽略的。
她暗自记下,心中对萧彻手下人才的素质又有了新的认识——他手下还真是什么能人都有。
萧彻本人并未露面,但他仿佛一只盘踞在通州上空的鹰隼,目光如炬,精准地捕捉到沈长乐最需要援助的节点,然后不动声色地投下“饵料”——专业的人才和关键的信息。
沈长乐明知这“饵料”里可能藏着钩子,却无法拒绝。
她需要这些资源来破局。
这些动静,自然瞒不过嗣母尹氏和婶娘王氏的眼睛。
尤其是尹氏,当她听说萧彻手下的人几次三番“恰好”帮了沈长乐大忙,心思立刻活络起来。她悄悄拉着王氏嘀咕:“你瞧瞧!我就说长乐这孩子不一般!连萧五那样眼高于顶的人物,都对她另眼相看!这又是派懂水利的工匠,又是送识药材的老把式……这心思,啧啧!”
她自动将萧彻的举动解读成了对沈长乐的“特别关照”,甚至开始往“郎情妾意”的方向浮想联翩。
王氏母女在一旁听着,心中波澜起伏。
她们母女现在是彻底服气了。
之前她们还认为,长房舍弃家族花费巨力培养的两榜进士沈坤,居然改要沈坤的女儿,是自毁自程,捡芝麻丢西瓜。
原来,歹竹真能出好笋。
沈坤那个不拎不清的玩意,就算有两榜进士的功名加持,但比起为沈家招来的祸事,就是状元加身都得被逐出宗门。
但长乐丫头不一样,虽然是姑娘家,却是联系程氏的唯一纽带,昨天还听族老提了一嘴,那程九已经答应指点族中的读书苗子,并承诺,明年,沈家的孩子进京参加春闱,可以住在程家,顺便再给他们指点下文章,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这些都是长乐丫头带给族里的。比起沈坤那个二百五,好一千倍一万倍。
而长乐丫头,不仅能驾驭庞大的产业规划,连萧彻那样难缠的人物,都能“驱使”得动,让他主动派人来帮忙!
这份能耐,她们母女一起加起来,拍马也赶不上了。
尹氏的嫡长女,已出嫁多年的沈长美,打量沈长乐指挥若定地安排工匠清淤、跟着吴老辨认山地、与赵庄头敲定药材试种区域的身影,只觉得那身影在阳光下仿佛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晕。
她心里那么点酸涩残余及些许的妒忌之心,此刻也化作了纯粹的仰望。
沈长乐无暇顾及婶娘姐妹们的心思。
她像一块巨大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萧彻“送”来的知识和经验,结合自己的规划,迅速调整着实施的步骤。
沼泽的清淤引流工程在专业工匠的指导下如火如荼地展开,将来必定效率大增。
药材试种点由吴老亲自选定,第一批种子也顺利播下。
果木的选种和定植也在有条不紊地准备。
然而,她心中的紧迫感并未消失。
赵庄头管管具体执行尚可,但统筹全局、协调各方资源、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明显不足。
她需要一个真正的“大总管”。
这天傍晚,沈长乐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沈家老宅。
刚进院子,就见尹氏满面红光地迎上来,手里还拿着一份名帖。
“长乐!快看!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尹氏激动地把名帖塞给她,“你嗣父的一位故交,姓周,以前是在南边大盐商家做总管的!那可是一等一的能人,管着上千顷地、几百号人!前两年主家败落了,他便回了通州老家荣养。今日你嗣父去拜访,闲谈间提起你这边缺个得力的大管事,周先生竟主动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若你不嫌弃他年老,他愿意出来帮你看看摊子,指点一二!”
沈长乐眼睛猛地一亮!
南边大盐商的总管!
那绝对是见过大世面、经验极其丰富的老手!
她立刻接过名帖,只见上面写着“周伯安”三个字,字迹沉稳有力。
“母亲,这位周先生现在何处?长乐想立刻去拜会!”
沈长乐的心砰砰直跳,这或许就是她苦苦寻觅的“先锋官”!
尹氏见她如此重视,更是高兴:“就在城西的‘松鹤居’!你嗣父说周先生明日午后得闲,让你直接去拜访便是!”
沈长乐紧紧攥着名帖,疲惫一扫而空,眼中重新燃起充满斗志的光芒。
资金到位,规划清晰,人才也开始汇聚(无论是萧彻“送”来的,还是自己找上门的),她终于看到了将蓝图变成现实、在这片广阔土地上大展拳脚的曙光。
通州的田庄,将成为她沈长乐真正的根基和起点!
而那位神秘莫测的萧五叔……沈长乐望向客栈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且看你送的这份“人情”,我沈长乐接不接得住,又如何加倍奉还!
……
沈长乐在通州沈家老宅一待便是两个月,甚至连新春佳节都在此度过。
这两个月,对沈氏族人而言,意义非凡。
他们亲眼见证了这位出自庶房、曾被生父苛待的姑娘,究竟拥有怎样令人惊叹的手腕与才干。
沈长乐并非空谈,而是通过实实在在的田庄开发规划,让族人们见识了她的能力。
她条分缕析地梳理沈家公中产业,因地制宜提出改良方案,从作物轮种、水利修缮到引入经济作物,每一项建议都切中肯綮,展现出远超年龄的沉稳与见识。
沈长乐越是展露才华,族人们内心对沈坤的鄙夷与愤怒就越是强烈——放着如此明珠蒙尘,甚至险些毁掉,只为贪恋一个林氏?
当真是有眼无珠,妻离子散实属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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