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昭从未觉得出宫那一路如此喜悦。
女人侧倒在他怀里,死气沉沉的,他手指头放在她唇鼻间,无时无刻不确认她还活着。
冬夜的风把他刚才的醉意吹去了半数,褚昭周身笼罩着小片阴翳。
他忽的弯了弯唇,想到些什么。
可笑的,可嘲的,本该令人不耻的。
车驾平稳轧过积雪的道,褚昭扣着她的手,冰冷的指头总让他担忧某日又会突然失去。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温声:“你就仗着我的喜欢,总是唱反调……”换做别人,都不知道掉了几遍脑袋了。
可是为什么她醒着的时候,那么痛苦质询他的时候,他几度压抑,视为难以启齿。
“你觉得,我在逼奸。”
“你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只禽兽。”
可是比起让她赤条条地跪下,颤抖着呜咽着求又欠,褚昭更情愿看她莲观坐顶、羽衣披身,娉娉婷婷地立在高处,施予垂爱的目光。
他似乎如何也得不到。
他取代了今生的他,不过一道魂魄游行于世间,困缚在既定的轨迹中,想挣脱却不得解,只因他是一个怀揣着无尽贪欲的人。
久久沉寂的瞳仁里终于有了旁的。
从生是她,至死是她。
褚昭试着慷慨,却终归捺不住作祟的占有欲,计划着生死,死后要拖着她埋在同一个陵寝。
“你是我的。”
哪怕是骗子,也是他的。万一呢?万一她能骗过这辈子呢?
褚昭从未如此地一再放低底线。
起初以为是未卜先知,是猫戏耗子,时间一长,所有的执念全都死灰复燃,催人心生不甘。
褚昭给她裹着厚披风,她整张脸缩在绒毛中,显得更小,直惹人怜。
菱花镜前,言攸软塌着身,垂首在他锁骨上,背对着镜面,竟然有几分情人依偎的亲昵,褚昭对着里面的人影笑,却发觉笑得那样狰狞可憎,映着趁人之危的畸形。
他躲着镜影,而镜影也自行回避了,无颜面对。
梳篦一遍一遍刮过她长发,恋恋缠绵。
倏地卡住了一个结,他暗恼,总想这疙瘩是不是影射些什么。
理不顺,索性就剪去了,再也不会被烦扰所困。
想明白了。
这个结,像永宁。永宁就是其中一团结,合该被剪去。
那么这把剪刀,该去何处找呢?
褚昭绕紧了她双肩,一时没寻到答案。
*
醒转时,四周暗压压的,却不冷了。
她屈了屈手指,正被什么包裹着,活动的幅度有限。细微的动作惊醒了侧边的人,褚昭握得紧了几分,喑哑道:“醒了?”
看不清楚。
言攸竭力眨动眼睑,混沌的模糊的一片,下意识求问:“这是哪里?”
褚昭答非所问:“这里很安静吧。”
她昏迷的时候被带出了宫。
言攸“腾”地坐起,隐隐约约看见褚昭侧躺的轮廓,一如横绝在两个世界的一座山,叫她翻不出去。
“你将我带出宫可有想过因为我失踪,那些人会怎么做?”她拽出手掌,掐着手心与褚昭相商。
他不能,不能这样把她带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限制她的去向。
褚昭不理会她的慌乱,兀自下榻去,揭开火折子点了盏灯,有光与亮,应该对她的紧张与戒备能缓解一二。
那一豆明亮照清了三尺,他捧着灯坐到榻边,挂着太过标准刻意的温柔,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是恰到好处。
他平和掷字:“长清知道怎么做的,你有很多时间坚持己见,与孤作对和消磨,孤不会介意。”
他都知道,言攸之所以疏离,是源自被言祂妖魔化的印象,生出来的惧意,他克制着所有歇斯底里,摆出温柔小意,说着最淡漠又楚楚可怜的话。
褚昭偶尔临镜自照,见了那绷直的冷俊容貌,也不免皱眉。
他果然很吓人,果然面目可怖。
褚昭砸了镜子,碎成一块一块的,里面的棱角更锋利、劣迹斑斑,更丑陋了,而他那时怒气冲冲质问言攸时,何尝不是与自己作对,向她极力求证并非丑不堪言。
他要藏得好好的,把以前的自己全藏起来,才能求她垂青。
褚昭的手包扎潦草,一个不缺人伺候的储君弄得只剩狼狈,眼下盖着些许疲惫,他喉结滚动着,又踟躇甚久,才说道:“先前是醉酒,吓到你了。”
言攸望着眼前的褚昭,只能想到诡异。
她又垂目,一身柔软干净又整齐,衣襟一丝不苟地交叠,发髻钗环已经被取下,青丝披拂,被梳得顺滑。
褚昭又开口:“是侍女为你更衣梳洗的,孤只是担心你夜间醒了,会问会怕,才守在这里。”
他不那么疯狂时,言攸心中不疑有他。
她又及时反应,摸索寻找,而褚昭将袖剑递还给她,不舍地扣进双手。
“孤不要你的东西,只是吓唬你,孤早就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虽不明白这走向为何会演变至此,可褚昭仍信她的身份,是她的就是她的,除非是她早早地背弃了门派。
褚昭的正常,反而到了让她生怖的地步。
掌心的异样太明显,言攸也无法忽略他裹缠着纱布的手,包成那个样子。
她闭上眼,褚昭才收回手,不咸不淡道:“既然你无事,好生休息罢,等天亮了,再思考其他。”
“殿下……”
“睡吧,孤不会再来叨扰。”
褚昭甚是细致地关严实了窗,又燃了一盏油灯立在不远处,灯火影绰,聊以安心。
言攸迷茫昏沉。
冬日昼短夜长,他就此安安静静的离去,没有痴缠、没有折磨、没有羞辱,看背影却无端品出种无奈。
那是他穷尽手段也不能怀抱明月的无措。
他做什么、如何对待,都要三思而后行。
褚昭掩上门,定定看了良久,然后给门外上了锁。彼时风也潇潇,雪也簌簌,寒意袭人,却犹不及心头的。
他真的很害怕还没感化这个可恶的骗子,她就又要跑。
跑了还不能够用那些残虐粗暴的方式捉回来,怕会适得其反。
他耗得起,只怕对方没心思同他耗。
褚昭为她准备的家宅,成了一座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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