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娘子在一旁催道:“刘绣娘,快去吧,徐姑娘看得上你,那是你的福气呢。”
其他几个绣娘脸上都露出鄙夷之色,刘菊芳却对这些轻视无动于衷,只对徐青玉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性子倒是憨直,说带参观就真当起了向导,先讲了尺素楼的过往历史,又领着徐青玉去看了楼上的染坊、晒布架、缫丝车等,一一介绍绣品从选料到完工的流程。
最后徐青玉笑着感慨:“我瞧着这尺素楼什么都好,就是大家干活的积极性不高。可惜卢掌事年纪大了,做事难免保守。我倒是跟他提过,不如改改咱们尺素楼的工钱发放方式,别再只按计件算。我听说底下有些伙计仗着手里这点权力,就克扣组员的工钱——绣品好不好、布料合不合格,全凭他一个人说了算。这要是碰到喜欢抱团的,难免滋生贪污腐败之风。”
刘菊芳眼睛一亮,像是有话想说,可转念一想,又把话全咽了回去。
她知道徐青玉是东家请来的人,可对方终究是个年轻女子,未必压得住卢大掌事。
“我倒觉得,把控品质这事儿,不如让大家轮流来做。”徐青玉笑盈盈地看向她,“刘绣娘,你觉得呢?”
刘菊芳眉心一跳,连忙装乖卖傻:“东家说怎样就怎样,我不过是尺素楼里一个绣娘,哪懂这些好不好的。”
“我见过你的绣品,整个尺素楼里无人能出其右。虽说绣工是个心思简单的活计,可你也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毕竟尺素楼有改动对你也会有切身的好处。”
徐青玉也没逼她表态,只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去。
不过到底刘绣娘乱了道心,后面的讲解过程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而与此同时,沈维桢的请的那位大夫终于从乡下回来。
他一进门,便被沈家人带去了傅闻山的院子里。
仆人身后轻轻合拢院子的大门,隔绝外界的一切声响。
整个沈家洋溢着一种草药苦涩的余味。
这沈家…就是个病患窝窝,沈维桢身子不好自不必说,上头还有个上了年纪的母亲,下头还有个痴傻弟弟,三兄妹只有中间的老二身体健康。
却偏偏是个女孩。
从前都是沈家大公子支应门户,可沈大公子病体劳损,活不过两三年,到时候沈家便是一屋子老弱病残,只怕会被族人啃得连渣子都不剩。
“大夫您这边请。”
沈家二小姐沈宝珠亲自带着大夫入内,这小姑娘不满十六,待人接物却极为妥帖。
她指着某个方向,“您再往前几步就是那位客人的住处了。我是女眷,不好入内。阿钊,带大夫过去。”
李济仁入内,在见着院内那人的时候,难掩脸色惊愕。
实在是——
那男子容色皎皎,堪比皓月,只身斜影,一身白玉衣裳,更衬得他贵不可言。仿佛画卷中走出来的人。
李大夫目不斜视,放下药箱后就开始给傅闻山诊脉。
“公子之前可曾受过什么伤?”
“去年中箭,坠马时头颅着地,醒来后便视力模糊。”傅闻山并未抱太大希望,毕竟宫中太医都曾会诊,断言他这眼疾极难医治。
换言之。
无法医治。
“傅公子这脉象——”李济仁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沉涩弦紧,左寸尤甚,直冲关部。绝非寻常的‘厥阴风木上扰’或‘坠马瘀血阻络’所能解释。”
傅闻山端坐着,面容沉静如水,唯有搭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李大夫……”他那双灰白色的眼睛望来,寒意凝结,“我从未说过我姓傅。”
李大夫心中一跳,“是沈家二小姐告诉我的。”
傅闻山轻轻一笑,眼底堆积出杀意,“我化名蒋奉,沈家二小姐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傅闻山周遭那几个护卫登时伸手摸刀。
李大夫一声叹息,“傅大人,我曾在北境做过三年军医。去年您受伤以后,才开始云游四海。我见过您,你却未必认得我。”
“哦,那军医随征医官是谁?有哪些医士?”
李大夫对答如流。
“你在哪位将军麾下?”
李大夫也答上来了,还提到某位将军去岁受伤详情,傅闻山勉强信了。
对于敢去北境的军医,傅闻山自然高看这李大夫一眼。
“李大夫有何高见?但说无妨。去岁意外坠马,伤及头目,自此混沌一片,寻医无数,皆言颅内有瘀,药石难通。”
李大夫只暼向四周守卫之人,“我想问傅公子一些隐秘之事。”
傅闻山心中一凛,随后屏退左右。
李济仁没有立刻回答。
他起身,步履极轻地走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廊下无人,才缓缓踱回傅闻山面前。
绝非寻常医者看待病患的讲究。
傅闻山耳边听着那脚步声,心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傅公子——”李济仁的声音压得更低,“我细观舌象,舌质深紫,舌下络脉迂曲青黑,苔根隐有灰腻。此等征兆,非是外伤瘀血日久能成。此乃……毒邪内蕴,深入血络之凶险征候。”
“毒?”傅闻山心中微跳。
他曾经有过猜测。
但无法证实。
“正是。”李济仁语气笃定,带着军旅之人特有的利落,“此毒阴寒滞涩,极擅隐匿,借公子坠马重伤之势潜藏体内,初时或只加重瘀象,令人不察。然其性如附骨之疽,非但阻遏气血上奉清窍以致失明,更在缓慢蚀损公子根本。”
室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傅闻山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声响。
李济仁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再无丝毫掩饰:“您所中之毒,绝非意外,而是有人处心积虑,欲借坠马之机,取您性命,更要您……生不如死!”
“老朽斗胆敢问将军,受伤之后,所饮汤药,所敷之伤药,乃至近身服侍之人……可曾有过半分异样?”
窗外的风似乎也停了。
傅闻山那蒙着阴翳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沉寂的火山在无声地涌动。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李大夫……既识得此毒,可有解法?”
却是绝口不提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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