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都不是初入官场的生瓜蛋子,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耿驭胜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将军你也清楚,朝中官职调动,每三年一轮,尤其是京城里的衙门,素来都是挤破头的,每个职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说着,他状似无奈一叹:“底下人不犯错,本官总不能为了安置您,就平白将他们的职位撸了不是?尤其将军您是得陛下口谕,要本官关照的,咱们就更要谨言慎行,一切照规矩来,否则连累的就是陛下的名声,你我都担待不起。”
说完,他依旧保持官场微笑,正面对着虞常河。
但是出乎意料,虞常河并未纠结那封任命函太久。
只一目十行扫过,就又重新折好,塞回信封。
耿驭胜眼底闪过一丝隐晦的情绪,依旧苦口婆心:“将军您挂闲置时都是从三品,本官知道这样安排是辱没了您,可这也实在是没法子。”
“我这偌大一个衙门,除了我座下这把椅子,也就只有左右侍郎能与您平阶,那两位都是这衙门里最得力得用之人,轻易不好变动。”
“实不相瞒,为了安排您这份差事,本官近来都是夜不能寐的,反复比对衙门现有的各个职位和人员,就只有车驾清吏司郎中齐文忠齐大人的职位明年有望空出来,您先去他手下挂个主事的头衔,熟悉一下公务,待到明年他老人家上书请求致仕,他那位子就是您的。”
兵部车驾清吏司郎中,是正五品,其下主事则是正六品。
虞常河若非心高气傲,就不会因为受伤退下前线而颓废。
现在,把他的职位从一个从三品的将军,直接撸成正六品的打杂主事,还刻意在任命公函中写明要他日常负责养马……
耿驭胜料定他受不了这个委屈。
“行!”却不想,虞常河轻描淡写将公函一收,然后拍拍袍子起身,“有劳尚书大人这般费心的替虞某安排,虞某领情,也定不会辜负大人厚望。在其位必谋其政,明日我就去齐大人手下点卯,以后同属一个衙门,还请尚书大人多多关照。”
耿驭胜脸上表情,险些没能崩住。
但他毕竟混迹官场多年,愣是将所有情绪尽数压下,附和着也露出无懈可击的官场笑容:“这是自然。”
“告辞!”
虞常河一拱手,拄着拐杖,不紧不慢走了。
耿驭胜盯着他背影,脸上笑容寸寸收敛,脸色很快就阴沉下来。
他领任兵部尚书八年,苦心经营,这个衙门基本算是他一个人的天下了,他和虞常河倒是无甚旧怨,可虞常河的身份和声望都在那摆着,把这么个人放在自己衙门的核心位置,是最不可控的,会打破他好不容易建立的稳固局面,也不方便他做事。
他原是根据虞常河骄傲自负的性格,想把人直接排挤走的。
他说的那些场面话,都是事实,就算拿到陛下面前去掰扯,也是不怕的。
只要虞常河不堪折辱,甩袖走人,他就能去皇帝那里反将一军,顺势把人踢出去。
结果——
虞常河居然忍了?
而且,还不像是装的,明面上愣是一点强颜欢笑的迹象都瞧不出来?
这正常吗?
生死都经历过无数次了,虞常河确实没把耿驭胜的这点挤兑当回事。
他神清气爽,自衙门出来。
正巧遇到从另一个院里走出的凌致远。
“虞二哥?”凌致远先是意外,又很快想明白怎么回事,“你这是从耿尚书那里出来,是差事安排好了?”
他和虞常河同岁,虞常河其实只比他大几天。
但是两人幼时,一个是世子,家族的继承人,一个是二世祖,所以除了读书习武一起,别的时候,凌致远接触虞常山要更多些。
但若论他和虞家两兄弟谁的关系更要好些,那又要属虞常河了。
毕竟——
虞常山那性格,少年老成,一板一眼,虽然也没比他俩大几岁,凌致远少时甚至有种错觉,虞常山跟他爹似的。
“嗯。”两家儿女退婚那一茬儿算是彻底翻篇了,虞常河对着凌致远也就不再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他挑眉。
凌致远当即心领神会,解释:“前几日不是出京剿了趟匪吗?回来陛下那里一直不得空召见,我就把写好的折子送过来,好从这边呈上去。”
然后紧跟着,话锋一转:“马上晌午了,一起去琼筵楼喝两杯?”
虞常河刚要点头,华氏哭诉的声音就开始围着他脑壳响。
他表情立时一僵:“出来半天了,下次吧,最近怀济一家回来,可能也不久留,得多回去聚聚。”
“好。”
两人当即分道扬镳。
虞常河回到府中,左右闲来无事,就在院子里捡了几块趁手的砖石,坐在石凳上锻炼臂力。
傍晚时分,华氏回来,进院子就喋喋不休抱怨:“真是出门做点善事都不消停,今年从一开春就陆续的没好事……”
看见虞常河,她立刻闭嘴。
调整面部表情,笑吟吟上前:“心情好?是兵部的任命下来了?”
虞常河长久不练,今日骤然上手才惊觉颓废这些年,自己这体力大不如前,便就一下午没闲着。
“嗯。”他没理华氏,满头大汗的依旧专心致志举着砖石调整呼吸。
华氏抽出帕子,敷衍着给他擦了两下汗。
然后,兴高采烈跑进屋。
不多时,又拿着那封拆开的任命函气冲冲跑出来:“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不带这么羞辱人的,你看过没有?他们居然叫你去养马?陛下的口谕……他们就敢这样明着阳奉阴违?是不是太瞧不起咱们虞家了?”
她以为虞常河是没看,拿回来就放着了。
虞常河被她嚷嚷的脑壳疼:“多大点儿事,领个闲职正好,你当京城的官场是什么好地方?真把我扔进去和他们勾心斗角的算计,我还宁愿去养马了。”
华氏依旧是气不过,眼看他一副听之任之模样,怒气冲冲就抓着公函去找了虞瑾。
先去蓼风斋,照例扑空。
然后,又找去客院。
彼时,虞璎回府也第一时间跑了过来,正和常怀济的长子常清砚聊常怀济手书的一本游记上的内容。
虞瑾在看常怀济和小儿子常清澜配药。
“瑾儿。”
华氏一脚踏进院子,瞧见这么些人,是想着忍一忍的。
结果,一眼瞧见虞瑾,眼圈立刻就红了。
她举着那封任命函上前:“你瞧瞧这就是兵部办的事,分明就是折辱人的!”
众人齐齐看过来,好奇心旺盛的虞璎和常清砚已经凑过来伸脑袋了。
虞瑾抽出公函,一目十行扫过。
虞璎当即怒喝:“简直欺人太甚!”
虞常河腿脚不便,这时才追着华氏赶到。
他抬手先弹了虞璎一个脑瓜崩:“小孩子家家的,哪儿来的那么大火气?你好好说话!”
他练了一下午,虽然刻意收敛,手劲儿也比平时大得多。
“疼!”虞璎双手抱头,眼泪差点出来。
虞瑾也微蹙了眉头,正色看向虞常河:“二叔,您是怎么想的?”
兵部这么办事,确实不地道。
她能理解衙门里定人定岗,突然之间不好随意安插人手进去占据高位,可是和车驾清吏司平级的还有好几个部门,武选清吏司,武库清吏司和职方清吏司……
兵部尚书若是有心,有的是地方安置虞常河,却非要白纸黑字,指派他去养马。
虞常河大手一挥:“老子初入军中,还是从一个马前卒做起的,狗屁的品级都没有,可是你现在出去看,谁会拿这个说事儿?”
他瞪了眼华氏:“就你妇人之见,大惊小怪的。”
华氏红着眼圈,她是怕自己的夫婿会被人奚落,又该心里难受了,现在虞常河不领情,她也来了脾气,别过头去。
虞璎看着虞常河,想到白日里自己在外受到的言语攻击,若有所思。
“二伯,您来的正好,我最近练的一套拳法,有几处总觉得不太流畅,自己又看不出哪里不对,您给我指点一二。”常清砚顺势凑过来。
他该称呼虞常河一声表二伯的,这样叫着拗口,两家又亲如一家,所以都是直接喊伯父的。
虞常河:“来,你从头打一遍,我瞧瞧。”
天气好,赵青这几日情况有所好转,搬了摇椅在院中晒太阳,院子里热热闹闹挤了好几拨人。
虞瑾观察了虞常河一会儿,确定他不是假装豁达,也就放心。
想了想,她招手叫过白苏:“你去厨房走一趟,让他们把今日的晚膳摆到客院来。”
常家一家子,和虞家一家子,再加上赵青,凑了两大桌。
长辈们一桌,虞瑾带着一群弟弟妹妹一桌,莫名其妙吃了顿团圆饭。
饭后,赵青这个病人要多休息,大家自觉不留在此处吵闹,便各自散了。
华氏还有点和虞常河赌气,抛下他,直接跟着虞瑾走了。
“哎!”虞常河站在院外喊了她一声,华氏没理。
虞琢抿唇偷笑,手里牵着弟弟虞璟:“父亲,咱们一起回吧。”
虞常河无法,只能带着两个孩子先回去。
华氏跟虞瑾回到蓼风斋,却并非只为了和虞常河置气。
刚一进屋,她就反手把丫鬟都关在门外,然后拉虞瑾进里间,急切道:“这几天我这早出晚归,忙得脚不占地,也没瞅见你人,可憋死我了。”
虞瑾失笑,提起桌上茶壶,倒了杯茶给她。
华氏润润嗓子,充满求知欲的盯着虞瑾的脸:“就上回我跟你说的宜嘉公主那事儿,这几天你想了没有?”
虞瑾还真想了。
只是,她神情略显迟疑,似乎很是斟酌了一下用词,方才慢条斯理道:“就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宜嘉公主和楚王是明面上的同盟,实际上她与赵王的联系埋藏得更深。”
“后来我才想明白,她这次无论是配合楚王的计划,给她那儿子来咱家提亲,还是后来兵行险着去掳人,其实,最终的目的,应该都是为了挑唆楚王府与咱家结仇,只要楚王把咱们得罪死了,那就是等同于是在给赵王加码!”
华氏心里有一团火在烧,她按捺着激动:“那我说的……她那个儿子?”
虞瑾表情凝重:“如若她当真是为赵王而坑楚王到这种地步,那么或者二婶你的直觉和观察都没有错,她的那两个儿子……身世极有可能有大问题。”
一个女人,凭什么要给一个她半点不爱的男人生孩子?
而一位母亲,又真的会献祭自己的亲骨肉,把孩子用作坑害政敌的工具?
“我就知道!”华氏一拍桌子,满脸都是吃到真瓜的兴奋。
? ?二更。
?
庄林:这不科学,这么大的瓜,没我在场你们自己切了?我的名誉男主地位,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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