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城的月光像被揉碎的银箔,铺在青石板上泛着冷光。陈墨站在城主府的望楼上,指尖摩挲着腰间的青铜铃——那是他用三百年前自己的骸骨熔铸的,每响一次,便有一缕亡魂自黄泉归来。
\"大人,铁狼的前锋过了雁鸣川。\"青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裹着玄色劲装,腰间悬着陈墨送的\"九幽冥火\"短刃,发间那支他亲手雕的玉簪还在,只是簪头的红珊瑚褪成了淡粉——是他用自己半滴心头血养的。
陈墨转身时,月光恰好掠过他眼尾的暗纹。那是合成亡灵术留下的印记,像蛛网般爬向鬓角。三年前他用这双手将十万燕州军的尸骨熔成\"黄泉壁垒\",挡住了暗渊第一次南侵;如今铁狼的二十万大军压境,他数过,雁鸣川的浮桥断了七次,每次都有带着暗渊标记的工匠被吊死在桥头。
\"去把第七军团的骷髅兵调到西门。\"陈墨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青铜,\"告诉老周,让他把骨甲上的咒文刻得更密些——铁狼这老匹夫上个月在黑市买了'破邪符',怕是要拿活人试阵。\"
青鸢的手指在腰间短刃上扣了扣:\"您又要用'生魂祭'?上次您为了补黄泉壁垒,咳了三天血。\"
\"生魂祭?\"陈墨笑了,笑声里浮起几丝森冷,\"青鸢,你该去看看城外的乱葬岗。那些被铁狼屠村的老弱妇孺,他们的魂在阴司门口哭嚎了七日——与其让他们变成孤魂野鬼,不如给我当块砖。\"
望楼下突然传来喧哗。陈墨抬手指向东南方,那里的夜空正翻涌着青灰色的雾,雾中隐约有甲胄摩擦的声响。不是活人的盔甲,是亡灵特有的\"腐铁味\"——暗渊的人来了。
\"影蚀者。\"陈墨眯起眼。那些裹着破布的\"士兵\"没有脸,指尖渗出黑血,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灼出焦黑的坑。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影子,竟脱离了本体在地面游走,像无数条吐信的蛇。
\"大人!西门被冲开了!\"老周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些鬼东西不怕箭!\"
陈墨的手指按在青铜铃上。第一声轻响,雁鸣川的水突然倒流,在半空凝成冰棱;第二声稍重,冰棱里爬出无数青面獠牙的\"冰尸\",獠牙上挂着暗渊士兵的头颅;第三声——
\"够了。\"
清冷的女声从屋顶传来。陈墨抬头,看见穿月白纱裙的女子倚着檐角,发间插着他从未见过的珠花,每颗珠子里都困着一团幽蓝鬼火。
\"阿九?\"他的声音发颤。
那是他第一次合成亡灵时的试验品。三百年前,他还是个在乱葬岗讨生活的少年,用偷来的《九幽冥典》试着把街头饿殍的魂缝进骷髅。那具最完整的骸骨后来成了他的影子,他叫她\"阿九\",因为她总在他念咒时歪着头,像在数他唇动的次数。
\"我本不该醒的。\"阿九的指尖拂过瓦当,瓦片上立刻绽开黑色曼陀罗,\"可暗渊的人动了'黄泉引',您的骨铃在喊我。\"
陈墨这才注意到,阿九的影子里缠着半透明的锁链——那是当年他怕她失控,用自己的命魂封的。此刻锁链正在崩断,每断一根,她的瞳孔就多一分清明。
\"铁狼要的不是城。\"阿九的声音里混着另一个人的回响,像是无数亡魂在合唱,\"他要的是您的'合成术'。暗渊的影皇说,活人的魂太弱,亡灵的骨太脆,只有您的'生死熔炉',能铸出不生不死的军队。\"
城楼下传来惨叫。陈墨看见青鸢的短刃刺穿了一个影蚀者的胸口,可那东西的伤口里爬出的不是血,是密密麻麻的黑蚁,正顺着她的手臂往肩膀钻。
\"青鸢!\"陈墨甩出骨铃,青铜铃铛撞在城墙上,炸出一圈金色光纹。光纹所过之处,黑蚁纷纷化为飞灰,青鸢踉跄着后退,抬头时眼里全是惊喜:\"您醒了?\"
\"我没醒。\"陈墨摸向腰间的骨刀——那是用他自己的右臂骨磨的,\"阿九醒了。\"
阿九的身影开始虚化,她的指尖点在陈墨眉心,记忆如潮水倒灌:三百年前他用活人血祭练合成术,被正道围剿时,是阿九替他挡了致命一击;后来他把她的魂封在骨铃里,以为这样就能护她周全,却不知暗渊的\"黄泉引\"早就在她的魂里种下了引信。
\"大人,您看。\"阿九指向天空。原本翻涌的青灰色雾霭突然散开,露出月亮下悬浮的巨大骨架。那是具覆盖着玄铁的重甲,肩甲上刻着\"冥河之主\"四个古字,眼眶里跳动着幽绿的火焰——是他用十万燕州军的魂为骨,用自己的命为魂,耗尽三十年寿命才勉强成型的\"战争兵器\"。
\"合成术的最高境界,是用自己的命做炉。\"陈墨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阿九,你记不记得我教过你?亡灵合成师最忌讳的就是'心软'。\"
青鸢冲上来要拉他,却被一道黑芒弹开。陈墨抬手接住那道黑芒,是根沾着血的箭头——铁狼的标记。
\"告诉铁狼。\"他把箭头按进自己心口,鲜血溅在阿九的纱裙上,绽开妖异的花,\"他要的军队,我送他。\"
阿九的身体开始透明,她的眼泪落在陈墨手背上,烫得惊人:\"您疯了?这具'冥河之主'会吸干您的魂!\"
\"本来就是要烧尽的。\"陈墨笑了,眼尾的暗纹爬上了额头,\"你看,城外的百姓在哭,老周的女儿还在乱葬岗等他,青鸢的簪子还没换新的红珊瑚......我这条命,早该还给他们了。\"
地面开始震动。\"冥河之主\"的骨架缓缓降落,玄铁甲片摩擦出刺耳的声响。陈墨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抽离,像被人慢慢剥去皮肤——是他的寿元,他的魂,他活过的所有温度。
\"阿九,替我看一眼。\"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等打完这仗,带你看春天的桃花。\"
阿九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这次是凉的。她的身影彻底消散前,最后一句话钻进他耳朵:\"您根本不是枭雄。枭雄不会把命烧给别人看。\"
铁狼的喊杀声近在咫尺。\"冥河之主\"的巨手突然抬起,玄铁指节捏碎了半座箭楼。陈墨看见青鸢从废墟里爬起来,她的短刃上沾着血,却笑得很灿烂——像极了三百年前那个蹲在乱葬岗,给他递烤红薯的小丫头。
\"大人,您说过要教我刻咒文的。\"她的声音混着风声,\"现在,该我教您了。\"
陈墨闭上眼。他听见自己的魂在碎裂,像冬天的冰面;听见阿九的笑声,像春天的溪水;听见青鸢的短刃刺入敌人胸膛的声音,像秋天的落叶。
最后,他听见自己说:\"这乱世,总得有人当砖。\"
月光突然变得很暖。冥河城的城墙外,二十万大军跪成一片。他们的盔甲上沾着血,却都在抬头——不是看\"冥河之主\",是看城楼上那个抱着骨铃的少年。
他的眼尾暗纹已经爬到了头顶,可他的嘴角还带着笑。像极了三百年前那个在乱葬岗里,用树枝在地上画亡灵咒文的小乞丐。
后来有人说,那天夜里,冥河城的亡魂都哭了。他们说,那个总把命烧给别人的傻子,终于学会为自己活一次了。
而千里之外的暗渊王宫里,影皇捏碎了手中的青铜镜。镜中映出陈墨的身影,他的魂火正在消散,却在最后一刻,化作漫天星斗,落进了某个少女的发间。
\"有意思。\"影皇的低笑在地宫里回荡,\"这局棋,我输了。\"
但没人听见,青鸢蹲在陈墨身边,正用他的骨刀在城墙上刻字。她的指尖沾着他的血,刻出的字歪歪扭扭:
\"陈墨之墓,青鸢立。\"
风过处,碑前的桃花突然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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