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刚踏进青竹镇的石牌坊,鼻尖就钻进一股腐鱼般的腥气。
镇口的老槐树上挂着七盏白灯笼,风一吹,灯穗子扫过青石板,扫出斑驳的血痕。他数了数,镇子里本该有十三户人家,此刻却只剩七间屋门虚掩——剩下的六户,门楣上都钉着刻满符咒的桃木板,像七口被钉死的棺材。
\"外乡人?\"沙哑的声音从巷口传来。陈墨抬头,看见个裹着灰布头巾的老妇,手里攥着柄生了锈的菜刀,刀尖正对着他咽喉,\"阴阳师的狗腿子?来收魂的?\"
陈墨举起双手,露出腰间的青铜罗盘:\"我是亡灵合成师陈墨,来查最近镇里的亡灵异变。\"
老妇的瞳孔缩成针尖。她突然尖叫着扔出菜刀,转身往巷子里跑,边跑边喊:\"他骗人!那东西不是人!它说自己是来帮我们的,可它的眼睛——它的眼睛和死人一样亮!\"
陈墨叹了口气。他早该想到,青竹镇的异变不是简单的怨灵作祟。当他在镇外山梁上用罗盘定位时,指针就疯狂震颤,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拽住了魂。
\"第三间屋。\"他默念着罗盘的提示,推开半掩的木门。
血腥味扑面而来。堂屋中央摆着口薄皮棺材,棺盖半开,露出半截青灰色的手腕。墙上用鸡血画着歪扭的符咒,地上散落着撕碎的黄纸,隐约能辨认出\"还阳借命\"之类的字眼。
\"出来吧。\"陈墨对着空气说。他的指尖泛起幽蓝微光,那是亡灵感知术启动的征兆。
棺材里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接着,一只肿胀的手猛地抓住棺沿,带得整口棺材\"哐当\"翻倒。陈墨后退半步,看见具高度腐烂的女尸爬出来——她的脸已经烂成一滩烂肉,唯剩半只眼睛泛着浑浊的灰白,另半张脸上却爬满蛆虫,露出白森森的颧骨。
\"你...你是谁?\"女尸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为什么...能看到我?\"
陈墨蹲下身。他能看见女尸魂海里缠绕的黑雾——那是被强行禁锢的生魂,正发出微弱的呜咽。\"我是来帮你的。\"他说,\"告诉我,是谁把你困在这里的?\"
女尸的烂脸上突然抽搐起来。她抬起手,指向后院的方向:\"是...是王媒婆。她说...说能让我家柱子活过来...只要我用命换...\"
\"柱子?\"陈墨皱眉,\"你儿子?\"
女尸拼命点头,腐烂的眼窝里渗出黑血:\"柱子...去南山挖药材...摔下悬崖...没了...王媒婆说...用我的命做引...能把他的魂抢回来...我信了...我把魂给了她...\"
陈墨的骨刃突然嗡鸣。他想起三天前在镇外乱葬岗,有个戴银簪子的老妇人找过他,说要\"借\"他的合成术复活早夭的孙子。当时他拒绝了,因为强行还阳会让生魂被阴煞啃噬,生不如死。
\"王媒婆在哪?\"他问。
女尸的尸体突然剧烈颤抖。她抬起手,指向窗外:\"她...她在祠堂...用...用活人的魂...养尸...\"
陈墨冲出门时,正撞见三个壮汉抬着口红漆棺材往祠堂跑。为首的大汉看见他,脸色骤变,棺材\"咚\"地砸在地上,溢出一股腐臭的黑血。
\"快跑!\"大汉吼道,\"王媒婆疯了!她要拿活人祭尸!\"
祠堂的门虚掩着。陈墨推开门,看见个穿猩红寿衣的老妇坐在供桌上,脚下堆着七盏长明灯,灯油里泡着七缕半透明的魂丝。她的面前跪着七个村民,其中就有刚才那个老妇,此刻正浑身发抖,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
\"你们可知罪?\"王媒婆的声音像夜枭啼叫,\"你们为了活命,偷偷把亲人的魂魄献给我,现在倒怕了?\"她抬起手,指尖戳向供桌上的青铜鼎,鼎里浮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正是刚才那个女尸的生魂。
\"你疯了!\"陈墨冲过去,骨刃横在鼎前,\"强行夺魂会让她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王媒婆突然笑了,她的脸开始扭曲,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皮肤,\"你以为他们活着就好?柱子摔断了腿,躺床上等死;张猎户的儿子被狼叼了,他老婆疯了;还有老李家的闺女,嫁了个赌鬼,现在被卖到窑子——\"她的指甲变长,刺穿陈墨的手腕,\"与其让他们在阳间受苦,不如给我做养料,让他们的魂在阴间做主!\"
陈墨吃痛,骨刃掉在地上。他这才发现,王媒婆的影子里缠着无数条黑蛇——那是被她吞噬的生魂所化。更可怕的是,祠堂外的村民不知何时围了过来,他们举着锄头、扁担,眼神却空洞得像行尸走肉。
\"杀了他!\"有人喊,\"他是来抢我们儿子的!\"
\"他害死了柱子!\"
\"烧死这个妖人!\"
石块像雨点般砸来。陈墨护着头退到供桌旁,看见王媒婆正把那颗心脏往嘴里送,而鼎里的生魂正在发出最后的尖叫。
\"够了!\"他吼道。魂海里的合成魂突然躁动起来——沙漏魂的时间之力、饕餮魂的吞噬之力、诅咒魂的怨恨之力,全都顺着他的血管涌上来。他的右眼泛起幽蓝,左眼却更亮了琥珀色,两种颜色在眼底交织成漩涡。
\"你们看清楚!\"他指着王媒婆,\"她所谓的'还阳',是把活人变成活尸,把死人变成傀儡!你们以为她是在救孩子?\"他转向那个老妇,\"你儿子柱子最后说的话,是想让你好好活着,不是让你给他陪葬!\"
老妇的动作顿住。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突然扑向供桌,把那颗心脏抢在手里:\"我儿子...他说过...等我病好了...要背我去南山看杜鹃...他不要我死...他不要我变成怪物...\"
王媒婆尖叫着扑过来,却被陈墨甩出的骨刃钉在墙上。她的身体开始崩溃,黑蛇般的影子疯狂扭动,发出刺耳的尖啸。
\"你们以为我为什么能看见亡灵?\"陈墨走向村民,\"因为我能替他们说话!那些不敢说的委屈,那些来不及道的遗憾,那些被遗忘的爱——\"他举起手,沙漏魂的金光笼罩住祠堂,\"我帮他们记住,帮他们完成最后的心愿!\"
金光中,王媒婆的影子被撕成碎片。那七盏长明灯突然全部熄灭,灯油里的魂丝化作点点荧光,飘向祠堂外的天空。陈墨看见,其中一缕荧光停在老妇头顶,轻轻说了句\"娘,我在\",然后消散了。
村民们沉默了。那个大汉突然跪下来,额头砸在青石板上:\"陈先生,我家娃...上个月掉河里了...我...我本来也想找您...\"
陈墨蹲下身,扶起他:\"现在说还不晚。\"
晨雾漫进祠堂时,陈墨坐在门槛上,看着村民们陆续离开。老妇抱着那口红棺材,轻轻抚摸着棺盖,像在哄睡熟的孩子。大汉往他手里塞了把晒干的野枣,说这是他儿子生前最爱吃的。
\"他们需要的不是虚假的还阳。\"陈墨望着远处的青山,对身边的骨刃说,\"他们需要的是,有人愿意弯下腰,听听亡灵最后想说的话。\"
骨刃发出轻鸣,像是回应。
这时,镇口传来马蹄声。陈墨抬头,看见阴阳协会的差役举着令旗跑来,为首的是总捕头张九,手里还拎着两坛酒。
\"小墨!\"张九跳下马,拍了拍他肩膀,\"听说你在这儿闹呢?我就说嘛,咱们陈大先生的本事,哪能是普通邪祟能抗衡的?\"他压低声音,\"上面新拨了笔经费,专门给你建间'亡灵驿馆',专门收那些有未了心愿的魂魄——你可得给咱协会争光啊!\"
陈墨笑了。他接过张九递来的酒坛,打开泥封,酒香混着晨雾飘向远方。酒坛上贴着张纸条,是老周头的字迹:\"听说你又和亡灵喝上了?记得留坛给叔,叔陪你唠唠。\"
他仰头灌了口酒。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带着蜜一样的甜。这一次,他没有看见任何亡灵,只看见青竹镇的炊烟升起来了,看见老妇在院子里晒被子,看见大汉的娃在河边跑,银铃似的笑声撞碎了晨雾。
原来正义感从来不是什么宏大的东西。它是蹲下来时,看见亡灵眼里未干的泪;是伸出手时,触到活人掌心的温度;是明明知道前路艰难,却依然愿意为那些\"不值得\"的人,多走一步。
风掀起他的衣摆。陈墨摸了摸胸口的罗盘,指针正稳稳地指向东方——那里有初升的太阳,有等待他倾听的亡魂,有永远不会熄灭的人间烟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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