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青石台阶的凉意漫过沈烬的鞋尖。
楚昭的玄色披风扫过她手背时，她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帕子——那上面的青铜貔貅纹路被掌心汗渍洇得模糊，倒像活物要从绢帛里爬出来。
\"此地从未对外开启，天命盟怎会知晓？\"楚昭的声音压得很低，龙纹玉扳指叩在石门龙首上，清响惊得檐角铜铃叮当。
他眉峰微蹙，眼底翻涌的暗潮比晨雾更浓——祖陵是大楚皇室最隐秘的所在，连他这个帝王都是继位时才从先帝密诏里得知具体位置。
能引他们来此的\"命轮\"传说，本该随着前朝覆灭埋进史书尘埃。
沈烬垂眸看掌心，命轮印记正沿着血管往上窜热，像有根细针在皮肤下轻轻挑动。
她想起昨夜幻象里黑袍人猩红的眼，想起他抚过断碑时说的\"双生劫\"，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或许...\"她指尖抵住石门缝隙，触感冰得刺骨，\"他们要的不是祖陵，是我们。\"
楚昭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将她额前碎发吹得乱颤。
他盯着她泛青的眼尾，突然伸手按住她后颈，指腹隔着布料熨帖她跳动的动脉：\"若有异变，立刻捏碎我给你的避火珠。\"
沈烬刚要应，石门后传来\"咔\"的轻响。
两人同时后退半步，青铜门扉缓缓裂开缝隙，霉味混着陈香涌出来，像有人在门后吐了口积了千年的浊气。
墓道比想象中宽敞，青石砖缝里长着墨绿苔藓，每走一步都发出\"吱呀\"的呻吟。
楚昭的玄铁剑出鞘三寸，冷光映得四壁浮雕活过来——那是大楚开国皇帝斩龙的壁画，龙血在壁上凝成暗红，此刻正随着他们的脚步渗出细流般的微光。
\"停。\"沈烬突然拽住他衣袖。
她的命轮印记烫得惊人，连带着整条手臂都在发烫，\"前面...\"
话音未落，墓道尽头的光突然亮了。
那是座古旧的大殿，穹顶漏下几缕天光，照得六块命轮碎片浮在半空。
它们像被无形的线串着，组成残缺的轮盘，每块碎片都泛着幽蓝微光，像深海里的磷火。
沈烬望着它们，喉间的铁锈味突然变成了甜——是记忆里阿娘煎的糖蒸酥酪的味道，混着血。
\"别动。\"楚昭的声音陡然紧绷。
他的玉玺在掌心泛起金光，那是皇室血脉触发的护主反应。
可不等他动作，沈烬已经抬脚。
地面的阵法符文是在她鞋尖触到青石板的瞬间亮起的。
赤金纹路从她脚边蔓延开，像活过来的蛇，眨眼间在两人中间织成光幕。
沈烬下意识去抓楚昭的手，却只碰到一片温热的空气——光幕隔开的不只是空间，还有温度。
\"昭！\"她转身，看见楚昭的手掌抵在光幕上，指节泛白。
他的玄铁剑\"当啷\"落地，玉玺在掌心灼出红痕：\"这是前朝镇灵阵，用双生血为引...\"话未说完，墙壁突然传来裂帛声。
六具灵影从壁画里钻出来。
他们穿着前朝官服，脸上蒙着青纱，腰间玉佩随着动作发出脆响——那是沈烬在沈家祠堂见过的，父亲宴请宾客时的佩饰。
\"小心！\"楚昭突然拔剑。
最前面的灵影已经挥出长剑，剑气裹着腐木味劈向沈烬面门。
她本能地侧身，袖中短刃滑进掌心，可指尖刚碰到刃柄，命轮之力突然翻涌。
火焰从她指尖窜出，却在碰到灵影的瞬间被吸得干干净净，反让她心口一阵刺痛。
\"用命轮印记！\"楚昭的剑招凌厉如电，斩落一具灵影的同时，余光瞥见她发白的唇，\"它们是前朝执念所化，只有你的...啊！\"
最后一个字被闷在喉间。
第三具灵影的剑刺中他左肩，玄色龙袍立刻洇开血花。
沈烬眼前一阵发黑，命轮印记的热意顺着血管往心脏钻，她能听见诅咒在耳边狞笑——每次用烬火都会加速反噬，可此刻楚昭的血正顺着光幕往下淌，滴在她脚边，像一串红玛瑙。
\"昭！\"她尖叫着扑向光幕。
指尖触到赤金纹路的刹那，命轮碎片突然发出轰鸣。
六块碎片同时震颤，幽蓝光芒凝成细线，穿过光幕缠上她手腕。
那些甜丝丝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阿娘将她塞进暗室时，鬓间珠花刮破了她的脸；哥哥把最后半块糖蒸酥酪塞进她嘴里，说\"阿烬要活着\"；父亲握着染血的剑站在门口，背后是烧红的天，他说\"记住，你是沈烬，是火\"。
\"沈烬！\"楚昭的声音穿透轰鸣。
他砍翻最后一具灵影，却被另一具从背后制住。
灵影的手掐住他脖颈，青纱下的脸突然裂开，露出沈烬哥哥的眼睛——是哥哥被砍头前的眼睛，眼尾还沾着血。
沈烬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诅咒在撕扯心脏，可命轮碎片的光更亮了，亮得她睁不开眼。
恍惚间，她看见碎片里闪过画面：两个身影在火场里相拥，女子的手覆在男子心口，火焰从他们交叠的掌心升起，烧尽了漫天血雾。
\"双生劫...\"她喃喃出声。
命轮碎片的光突然聚成一束，直贯她眉心。
剧痛中，她听见楚昭喊她的名字，看见他挣脱灵影的束缚，看见他的血滴在光幕上，和她的血融成一点。
地面的阵法符文突然逆转。
赤金光幕像被戳破的水泡，\"噗\"地散成星子。
楚昭踉跄着扑过来，将她护进怀里。
沈烬抬头，看见六块命轮碎片正缓缓旋转，中央的位置空着，像在等什么。
她的指尖轻轻颤抖。
刚才的剧痛退去后，命轮印记里多出段温热的记忆——是前世，她和他站在同样的大殿里，她将最后一块碎片按进轮心，他说\"这一次，我们自己选\"。
\"阿烬？\"楚昭的声音带着鼻音，他的血蹭在她颈侧，\"你...怎么哭了？\"
沈烬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中央的空位。
碎片突然发出清鸣，有细碎的光影从里面溢出来，像被风吹散的星子，落进她眼底。
那是段模糊的记忆，却足够清晰——她看见自己穿着凤冠霞帔，他穿着龙袍，他们站在同样的大殿里，他说\"我欠你一场盛世\"。
\"昭。\"她转身，将脸埋进他染血的胸膛，\"我好像...想起来了。\"
楚昭的身体一僵。
他低头吻她发顶，掌心按住她后颈，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不管想起什么...这次，我们一起走。\"
命轮碎片的光突然大盛。
沈烬抬头，看见碎片中央浮现出个缺口，正对着大殿最深处的暗门。
她的命轮印记又开始发烫，这次的热里裹着股熟悉的疼——是记忆苏醒的疼，也是宿命松动的疼。
暗门后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楚昭的剑再次出鞘，却被她按住手腕。
她望着命轮碎片，眼底有火焰在跳动：\"是时候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大殿穹顶的阴影里，黑袍人红瞳发亮。
他枯瘦的手指抚过掌心的第七块命轮碎片，上面刻着\"双生\"二字。
\"终于，\"他低笑出声，声音像锈透的齿轮，\"要开始了。\"沈烬的指尖刚触到命轮碎片中央的空位，幽蓝微光便顺着皮肤窜入血脉。
她下意识闭眼，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那光里裹着滚烫的记忆，像被火烤化的蜜，甜得发苦。
温度先涌上来。
是灼人的热，却不似烬火灼烧时的痛，倒像被裹在春日的阳光里。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与记忆里的某个心跳重叠。
再睁眼时，眼前是翻涌的火浪。
红纱漫天。
她穿着绣金翟凤的喜服，金线在火光里跳着金蛇舞。
身侧站着个白衣男子，广袖被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转头时，眉骨处一道淡疤随着笑意漾开——那是楚昭的脸，却比现在更清瘦些，眼底没有冷硬的霜，只有化不开的温柔。
\"阿烬，\"他的声音混着爆裂的木梁声，\"命轮台要塌了。\"
她这才注意到身后的高台。
黑色巨石垒成的台基正片片崩裂，刻满符文的命轮在顶端疯狂旋转，每转一圈便有碎片迸射而出，像被碾碎的星辰。\"可我们还没...\"
\"没有'还没'。\"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温度透过喜服绣线烫进她心口，\"上一世我没护住你，这一世...就算命轮碾碎，我也要带你走。\"
火焰突然窜上她的裙裾。
她想挣开他去扑火，他却将她拽进怀里，袖中取出半块玉珏——和她颈间的那半块严丝合缝。\"双生玉，生同命。\"他在她耳边说，\"要烧，便一起烧。\"
\"轰——\"
幻象像被戳破的气泡。
沈烬猛然睁眼，额角冷汗顺着鬓发滴进衣领。
命轮碎片的幽蓝突然转为妖异的紫，六块碎片同时震颤，发出蜂鸣般的尖啸。
她踉跄后退半步，却撞进一堵冷硬的石墙——不，那不是墙。
\"王妃醒得倒快。\"
沙哑的声音像锈透的铁锥扎进耳膜。
沈烬抬头，看见穹顶阴影里的黑袍人正缓缓走下石梁。
他的脸藏在兜帽下，只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眼尾爬着青灰色的血管，像两条死在眼眶里的蚯蚓。
他掌心托着枚暗红色碎片，表面刻着的\"双生\"二字正渗出黑血般的纹路。
\"你以为你能掌控命轮？\"他的指尖划过碎片，黑血溅在青石板上，腾起阵阵黄烟，\"不过是它的棋子罢了。\"
话音未落，命轮碎片的震颤突然加剧。
沈烬听见头顶传来\"咔嚓\"声——是青石穹顶裂开了蛛网纹，碎石簌簌坠落，砸在她脚边迸出火星。
更深处的祖陵传来闷响，像有巨物在地下翻涌，震得她膝盖发软。
\"昭！\"她本能地喊出声，可回应她的只有越来越响的轰鸣。
余光瞥见黑袍人嘴角的笑意，她突然想起楚昭方才被灵影缠住的画面——他现在在哪？
有没有受伤？
\"想他？\"黑袍人抚着碎片逼近，每一步都踩碎一块碎石，\"不如先顾好自己。\"
沈烬的指甲掐进掌心。
命轮印记的热意已经烧到锁骨，诅咒在血管里啃噬，像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心脏。
可她不能退——楚昭还在外面，祖陵要塌了，命轮的秘密...
\"烬火，现。\"她低喝一声。
火焰从她指尖腾起。
这次的火不是橙红，而是妖异的幽蓝，与命轮碎片的光交缠在一起。
黑袍人顿住脚步，猩红的眼瞳骤然收缩。
火焰裹着风刃劈向他，却在触到他黑袍的瞬间被弹开，在墙上烧出个焦黑的窟窿。
\"没用的。\"他举起暗红色碎片，\"这是命轮核心，你的火...是它给的。\"
沈烬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想起前世幻象里那半块玉珏，想起楚昭说的\"双生同命\"——难道这命轮，竟连她的能力都是预先设定好的？
\"阿烬！\"
熟悉的嗓音穿透轰鸣。
沈烬转头，看见楚昭从坍塌的墓道里冲出来，玄铁剑上还滴着血，左肩的伤口裂得更大，血浸透了半件龙袍。
他的目光扫过她，扫过黑袍人，最后定格在命轮碎片上。
\"接住！\"他甩出腰间的玉玺。
沈烬本能地抬手，玉玺的金光裹着暖意落进她掌心。
与此同时，楚昭抽出玄铁剑，剑尖点地，地面腾起金色符文——是皇室血脉才能触发的镇灵阵。
黑袍人终于变了脸色。
他尖叫着举起核心碎片，暗红光芒如蛇般窜向命轮。
沈烬咬碎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烬火突然暴涨三尺，将蛇形红光撞得七零八落。
楚昭趁机扑过来，将她护在身后，玉玺的金光与她的火焰交织，在两人头顶形成半圆屏障。
\"撑住！\"他的声音在她耳边震动，\"祖陵的机关链断了，下面是空的！\"
话音未落，他们脚下的青石板突然发出哀鸣。
沈烬感觉身体一轻，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地面裂开了，像被巨手撕开的绸缎，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洞。
楚昭死死攥住她的手腕，玄铁剑插进石缝，却只撑了三息便\"咔\"地断裂。
坠落的风灌进领口。
沈烬看见黑袍人扭曲的脸在上方越来越小，看见命轮碎片的幽蓝光芒像流星般坠入黑暗，最后，她的视线被黑暗吞噬。
\"阿烬！\"楚昭的声音带着破空的震颤。
她下意识抓紧他的手，触感温暖而真实，像前世那半块玉珏。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擦过她的耳垂。
是呼吸，带着极淡的沉水香，陌生又熟悉。
\"你终于来了...\"
低语混着风声钻进耳膜。
沈烬想抬头，却撞进楚昭的胸膛。
他的心跳声震得她发疼，和前世幻象里那个白衣男子的心跳，重叠成同一拍。
黑暗如墨，沈烬耳边回荡着那句低语：
\"这一世，我们还能重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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