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侦察连带回了令人意外的消息。野狼谷东侧发现一条猎人小径，地图上没有标注，勉强能容单人通行。更关键的是，日军在这个方向的警戒相对薄弱。
\"不对劲。\"于学忠盯着地图皱眉，\"坂田不是粗心的人。\"
情报参谋赵明匆匆赶来，手里攥着刚破译的电文：\"日军第三中队突然调往李家台，可能是发现了我们的假电台信号。\"
这解释了野狼谷的防守空隙。于学忠立即调整部署：\"警卫营分三队，王勇带尖刀班先探路，李振唐负责后卫，我走中间梯队。所有文件都处理了？\"
\"全烧了，电台砸碎零件分散埋藏。\"赵明犹豫片刻，\"只是...那部美国收音机...\"
\"砸了。\"于学忠斩钉截铁，\"带不走的统统毁掉，一颗子弹也不能留给鬼子。\"
医疗帐篷里，陈思齐正在给无法转移的伤员分发手榴弹。一个十七岁的小战士颤抖着接过，突然抓住医生的白大褂：\"陈大夫，给我个痛快吧！我...我害怕拉响时手软...\"
陈思齐镜片后的眼睛泛起水光。他取出注射器，从贴着\"吗啡\"标签的瓶子里抽出透明液体：\"闭上眼睛，就像睡一觉。\"
当第一缕晨光染红东方的云层时，山谷里腾起三发红色信号弹。刹那间，数十支小队如同迸溅的水银，向着不同方向悄然渗透。于学忠亲自检查了每个战士的装备：每人五发子弹、两颗手榴弹、半斤炒面，水壶里灌满掺了盐的凉开水。
\"记住，遇到小股敌人尽量避开，遭遇大部队就分散跑。活着到微山湖，就是胜利。\"他的目光扫过这些年轻或不再年轻的面孔，\"现在，解散！\"
野狼谷比想象中更难走。陡峭的岩壁上，战士们手脚并用，像壁虎一样贴着山体挪动。下方百米处，日军巡逻队的马蹄声清晰可闻。突然，一块松动的岩石从王勇脚下滚落，在寂静的黎明发出刺耳的声响。
\"什么人！\"日语喝问伴随着枪栓拉动的金属声。
于学忠屏住呼吸，示意所有人静止。黑暗中，探照灯的光柱像魔鬼的手指扫过岩壁。就在光束即将照到他们藏身之处时，远处突然响起剧烈的爆炸声——那是李振唐安排的后卫部队在制造佯攻。
\"八嘎！那边！\"日军哨兵调转方向，脚步声渐渐远去。
队伍继续前进，每个人都能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当最前头的王勇终于攀上谷顶时，他忽然僵住了——不到五十米处，三个日军特种兵正架设机枪阵地！
\"低头！\"王勇的警告与枪声同时响起。于学忠感到热浪擦过耳际，他翻滚到岩石后，掏出手枪还击。那名日军机枪手应声倒地，但更多特种兵从晨雾中现身。这些精锐穿着不同于普通日军的迷彩服，装备着德制冲锋枪。
\"是坂田的特别行动队！\"有人惊呼。
子弹在岩石上迸出火星，王勇带领几名卫士组成人墙挡在于学忠前面。混战中，一发子弹穿透王勇的胸膛，鲜血瞬间浸透了他的灰布军装。
\"保护...总座...走...\"这个沉默寡言的山东汉子跪倒在地，仍用身体作为盾牌。
于学忠被警卫强行拖离战场时，最后看见的是王勇拉响手榴弹扑向敌群的背影。爆炸的气浪掀飞了两个日军特种兵，也为突围撕开了一道缺口。
晌午时分，残存的二十多人跌跌撞撞冲进一片桦树林。每个人都挂了彩，于学忠的左臂被弹片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手指尖滴落。身后，日军追兵的犬吠声时远时近。
\"清点人数。\"于学忠喘着粗气靠在树干上。
李振唐的绷带又渗出血来，声音却异常平静：\"连我们在内，还剩二十三人。赵参谋不见了，可能...\"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枪声，接着是手榴弹的闷响。于学忠闭上眼睛——那是后卫部队最后的阻击。李振唐的副官，那个总爱哼小调的开封小伙，主动请缨带五个人断后。
\"总座，前面发现个山洞！\"侦察兵跑回来报告。
山洞入口被藤蔓遮掩，内部空间却意外宽敞。陈思齐立即检查伤员情况，仅剩的医药包里翻出最后半瓶磺胺粉。于学忠拒绝了优先用药：\"先救重伤员。\"
\"不行！伤口感染会要命！\"陈思齐罕见地提高了嗓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您要是倒下了，这几万弟兄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
于学忠沉默地伸出胳膊。当药粉撒在伤口上时，他咬紧了后槽牙，冷汗顺着太阳穴滚落。
黄昏时分，哨兵突然发出鸟鸣示警。所有人立即握紧武器，屏息凝神。洞口藤蔓被轻轻拨开，露出张满是皱纹的脸——是附近村里的猎户老赵头。
\"于总司令？真是你们！\"老人激动地搓着手，\"鬼子把山脚都围了，说活捉您赏五万大洋哩！\"
于学忠苦笑着摇头：\"赵大爷，连累您了。\"
\"说的啥话！\"老赵头从怀里掏出几个窝头，\"俺们村二十户人家，哪家没受过队伍恩惠？去年鬼子扫荡，要不是你们三团报信...\"
老人说山后有条采药人走的小路，能通到三十里外的乱石沟。那里有个废弃的炭窑，暂时安全。正说着，远处又传来爆炸声，这次还夹杂着坦克引擎的轰鸣。
\"走！\"于学忠果断下令。
暮色中，这支衣衫褴褛的小队跟着老猎户钻进密林。于学忠走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硝烟弥漫的山谷。在那里，不知有多少弟兄永远留在了这片热土上。他摸了摸胸前口袋里的怀表——玻璃表蒙已经碎裂，但指针仍在顽强走动。
就像他们，就像这个饱经磨难的国家。只要心脏还在跳动，就永远不会真正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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