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鹿太太,您有听到吗?”
白恩月僵硬地拿着手机,贺临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
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她耳朵里,可她感觉有些无法理解——她将手机拿远几分,像是逃避。
“鹿太太?”
电话那头,贺临的声音像被拉紧的弦,几乎要挣破听筒。
“苏夫人血压骤降,出现短暂心脏停跳,已紧急插管。现在必须启用深脑刺激方案,需要家属立刻签字!”
白恩月攥着机身,指节泛出青白。
“……我二十分钟到。”
她听见自己嗓子干裂,却稳得出奇。
“好,请越快越好。”
挂断电话,卧室方向传来一声极轻的呻吟。
鹿鸣川还在药效里,眉头却蹙成深沟,仿佛连梦里都在与人争夺母亲。
白恩月隔着门缝看他一眼,把电脑合上,进度条停在93.7%。
她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推想大概能够在药效结束前回来。
想到这里,她安心了几分。
简单换了套衣服后,她就穿鞋下楼。
电梯下降的几十秒,她完成所有计算:
1.签字即启动手术,费用、风险、伦理争议全部由她一人扛;
2.就算治疗成功,苏沁禾仍可能被鹿忠显拒之门外;
3.如果治疗失败......
......
市精神卫生中心东门,贺临撑着一把快被风掀翻的伞,白大褂湿成深色。
只因上次苏沁禾逃院一事,他不敢再有任何懈怠。
他远远看见白恩月下车,一句话没说,把文件夹塞进她怀里——
“知情同意书、风险告知、伦理审批,全在里面。最后一页,家属签字。”
贺临替白恩月撑起雨伞,但雨点还是砸在纸面,瞬间绽开一朵朵灰色的小花。
白恩月一边往院内走,一边将文件翻到末页,黑色签字栏像一道裂开的深渊。
“成功率?”
“七成。”白恩月皱了皱眉头,显然对于这个成功率不满意。
贺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但不干涉,今晚都过不去。”
白恩月抬眼望向三楼治疗室。
玻璃窗后,苏沁禾躺在白色丛林里,胸腔起伏被呼吸机强行拉成规律曲线,像一台即将宕机却仍在坚持的服务器。
她忽然想起天台那晚,鹿鸣川被父亲碾碎尊严后,仍死死攥着的那句“我要妈回家”。
笔尖在纸上悬停两秒,落下。
“请务必拿出最高水准。”
贺临立刻抽走文件,转身冲进门禁。
金属门合拢前,他回头快速说了句:“我一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雨声轰然。
白恩月站在原地,微微打湿的衬衫贴在后背,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灼热。
她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看着小秋和雪团的壁纸,她的心又冷静了下来。
雨停了,只剩屋檐滴水,一声,又一声,像钝器敲在金属上。
白恩月坐在治疗室外的长椅上,背脊挺得笔直,膝盖上的文件夹却被她无意识地抠出一道毛边。
两小时前签下的名字还残留着墨香,此刻却像烙铁,一寸寸烫着她的掌心。
玻璃门上的“手术中”三个字终于熄灭时,她几乎是弹跳起来的。
贺临推门而出,口罩挂在下巴,脸色被顶灯照得惨白,眼里却亮着一点奇异的光。
“手术本身顺利。”
他先抛出这句,像给溺水者递上一块浮板,紧接着又按住她的肩,“但——要观察后续恢复。”
白恩月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滚出一声干涩的“嗯”。
“深脑刺激按预设路径完成,缺血灶周边的异常放电已归零。”
贺临抬手,用指腹掐了掐眉心,“可记忆重塑是‘动态重构’,她的大脑能不能接受新模板,还要等48小时。”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如果48小时内出现排斥波,我们只能回退到保守方案——永久封存那段记忆。”
白恩月攥紧的指节泛出青白,良久才问:“概率?”
“三成。”
贺临苦笑,“对医学来说,两成很高;对家属来说,三成很低。”
他抬眼,目光穿过走廊尽头的窗,落在那株被雨水打歪的不知名的树上:“就像那棵树,风停了,不代表它不会倒。”
白恩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枝叶在灯下轻轻颤抖,仿佛也在等待一场未知的判决。
“我能进去看她吗?”
“十分钟,不能超过。”
贺临侧身,让她通过,“她现在像刚格式化的硬盘,任何额外电流都可能重写刚植入的索引。”
治疗室里,呼吸机发出规律的“滴——滴——”,像倒数的秒表。
苏沁禾躺在白色丛林中央,颅骨固定架尚未拆除,银灰色的电极贴片在灯下泛着冷光,像一枚枚细小的月亮。
白恩月蹲在床侧,指尖悬在距离她手背一寸的上方——不敢落下,怕惊扰这场脆弱的重建。
“妈……”
她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不肯熄的倔强,“您得撑住。”
“鸣川还在等您回家,我们一起等您。”
监护仪上的波形平稳得像湖面,没有回应。
十分钟后,护士轻声提醒:“时间到了。”
白恩月点头,起身时眼前一阵发黑,扶住床尾才稳住。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排细密的电极——它们像一群沉默的哨兵,守护着一条尚未命名的归途。
走出治疗室,贺临递给她一杯温水,杯壁上的水珠滚落。
“接下来48小时,我会守在这儿。”
他声音沙哑,却带着刀口舔血后的笃定,“有任何波动,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白恩月接过杯子,没喝,只是攥在掌心,让那股冰凉一点点浸透皮肤。
“如果……”
她开口,才发现嗓子干得发疼,“如果她挺过来,之前的记忆是否都还记得?”
贺临沉默片刻,像在权衡一个极其精细的刻度:“抱歉,我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他抬眼,目光里带着医者的残忍与温柔。
白恩月指尖一颤,杯里的水晃出极轻的涟漪。
如果苏沁禾醒来,真的忘了那段撕裂的过往,对他们而言,究竟是慈悲,还是另一种凌迟?
“当然,也可能全部记起。”
贺临补上一句,像给这场未知再添一枚砝码,“记忆重塑不是删除,只是把断掉的桥重新拼起来——走不走得通,要看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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