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抵着我的太阳穴,那是我唯一能感知的真实。
周围是无数个我,蜷缩着,眼神空洞,在镜面的无限延伸中沉沦。
每一个镜面里的沈墨,都像一个绝望的囚徒。
陈野说墙灰是假的……
这句话像一枚淬毒的钢针,在我脑中反复穿刺。
一个错误的判断,一条鲜活的人命,一个我亲手送上绝路的兄弟。
那些所谓的“完美证据”,就像这座迷宫,用天衣无缝的逻辑将我困死在无尽的悔恨里。
“但假的痕迹……为什么会留下痕迹?”我喃喃自语,声音被镜面吞噬,又从四面八方传回,仿佛无数个鬼魂在同声诘问。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怀表的表链,那上面有一道陈旧的刮痕,是我追捕一个嫌犯时,在布满墙灰的窄巷里留下的。
就是这道刮痕。
我猛地睁开眼,像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夺过林疏桐手中的质谱仪。
她的眼神掠过一丝惊讶,但没有阻止我。
我将怀表链紧紧贴在仪器的扫描口上,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金属氧化层的磨损模式……”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生成的复杂曲线,“和误判案现场,那面墙上的摩擦痕迹……完全一致!”
数据不会骗人。
曲线的每一个峰谷,都像一个无声的呐喊,尖锐地刺破了那个由“完美证据”构筑的谎言。
那不是死者挣扎留下的,也不是凶手搏斗留下的。
那是陈野,用某种和我怀表链材质相同的东西,在墙上刻意摩擦留下的!
“沈墨,你看这个。”林疏桐的声音将我从狂喜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不知何时已经将我的便携式脑电波图谱调了出来,与刚刚生成的刮痕扫描图并置在同一个屏幕上。
两张看似毫不相干的图,此刻却显现出一种诡异的同步。
“你的脑电波……每次β波达到峰值的时候,都精确对应着墙灰摩擦的频率!”
我愣住了。
β波,代表着我精神高度紧张和集中思考的状态。
这意味着,在我一次次复盘案情,精神被折磨到极限的时候,我的大脑竟然在无意识中,与陈野留下的信息产生了共鸣。
我们就像两台调到了同一频率的收音机,跨越了生死的界限。
林疏桐没有给我更多思考的时间,她突然抬手,指向迷宫的正上方。
那里,镜面天花板的涂层在仪器的紫外线照射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结晶状态。
而在那片结晶之中,一些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物质,勾勒出了一个模糊而扭曲的图案。
是血。
“看镜面涂层的紫外线结晶——”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战栗,“那是陈野用血迹在墙上刻下的‘痕迹密码’!”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声凄厉的鸦叫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这片死寂。
声音仿佛来自迷宫之外,又好像就在我们头顶。
那叫声充满了恶意,像一个幸灾乐祸的诅咒。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怀表,冰冷的触感让我稍稍镇定。
我举起怀表,借助质谱仪屏幕的光,看清了表盘。
表盘上用荧光材料做的十二个刻度标记,在昏暗中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些荧光标记的位置,竟然与头顶镜面上的裂痕,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这不是巧合。
这座迷宫,这些裂痕,都是一个巨大的坐标系,而我的怀表,就是解开这个坐标的密钥!
“墨哥!别相信现场的‘完美痕迹’!”
陈野临死前的嘶吼如惊雷般在我记忆深处炸响。
我清晰地回想起他被带走时,绝望地撞向审讯室的单面镜。
他额头流下的血,在镜面上划出一道刺目的轨迹。
而那一瞬间,他喷溅出的血迹,与镜中自己的倒影,构成了一个完美对称,却又无比怪异的图案。
我当时以为,那是他最后的疯狂。
现在才明白,那是在用生命向我传递信息。
真正的线索,不在现场,而在现场的“倒影”里。
他把一切都藏在了镜像之中。
这座迷宫,就是整个案发现场的镜像!
我豁然开朗,所有的线索在脑中串联成线。
墙灰的假象,血迹的密码,怀表的坐标……陈野用他的死亡,为我设计了一个只有我能解开的谜题。
我深吸一口气,正要告诉林疏桐我的发现,眼前的景象却开始出现一丝微妙的扭曲。
镜中的无数个我,脸上的表情似乎都在融化,像被投入水中的蜡像。
一股莫名的眩晕感从我的脊椎升起,直冲头顶。
我甩了甩头,以为是长时间精神高度紧张造成的错觉。
可当我再次看向林疏桐时,却发现她原本写满兴奋和专注的脸,此刻竟一片煞白。
她没有在看头顶的血迹密码,也没有在看我手中的怀表。
她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手腕上那台多功能环境监测仪,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掐住似的抽气声,仿佛看到某种无形的怪物,正从我们周围的空气中悄然浮现。
天旋地转。
无数个陈野的残影在旋转的镜面墙上重叠、拉伸,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像是直接在我颅内炸开:“墨哥,拼图的最后一步是‘相信你的怀疑’!”
相信我的怀疑?
我怀疑什么?
怀疑脚下这片迷宫的真相?
怀疑陈野的死另有隐情?
还是……怀疑身后这个用纳洛酮抵住我性命的女人?
“别听他的鬼话!”林疏桐的声音在我耳后响起,急促而尖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沈墨,你被东莨菪碱影响了!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快告诉我,陈野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关于实验室的镜面墙……它会怎么样?”
冰冷的针尖又深了一分,刺得我后颈一阵战栗。
纳洛酮,东莨菪碱的拮抗剂。
她既是下毒的人,也是唯一能给予解药的人。
这个认知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住了我的心脏。
可陈野的警告言犹在耳。
我的大脑仿佛一台过载的计算机,无数混乱的数据流疯狂涌入。
东莨菪碱的警报声,林疏桐的逼问,乌鸦的呱噪,以及镜中陈野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它们扭曲成一团,在我眼前爆开,又重新聚合。
“实验室的镜面墙会——”我艰难地开口,感到自己的声带和嘴唇都不听使唤。
我看到林疏桐的眼睛在镜面的反射中亮了一下,充满了期待。
但我脑中闪过的,却是那只乌鸦。
那只诡异的、仿佛通人性的乌鸦,它爪中攥着的怀表。
“x - 09”。
这个条形码,像一道烙印,不仅刻在怀表背面,也刻在我的胸口。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前的衣物,那道陈旧的伤疤似乎在此刻灼热起来,与怀表产生了某种遥远的共鸣。
这不是巧合。
陈野把这块表送到我手上,一定有他的用意。
而“相信你的怀疑”,就是解开一切的钥匙。
我最大的怀疑是什么?
是我自己。
我是谁?
为什么会有一个“x - 09”的编号?
这个实验室,这个迷宫,和我有什么关系?
“快说!”林疏桐失去了耐心,她的手加重了力道,似乎随时准备将纳洛酮推进我的血管。
“镜面墙……”我的目光死死锁定着环形空间中央那些高速旋转的离心机,它们发出单调而催眠的嗡鸣声,每一台机器旁都连接着一根输送冷却液的管道,淡蓝色的液体在透明的管壁内缓缓流动,散发着一丝甜腻又危险的化学气息。
“镜面墙会反射出真相。”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林疏桐愣住了。这显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什么意思?你在耍我?”她的声音陡然变得阴狠。
我没有理会她,我的全部心神都被陈野的残影和那些离心机攫取了。
“拼图……”我喃喃自语,大脑在药物作用下飞速运转,无数个被我忽略的细节碎片开始自动拼接。
陈野酷爱古典解谜,他留下的所有线索,都像一个巨大的、精密的拼图游戏。
乌鸦是信使。
怀表是物证。
条形码是身份。
那么,解开谜题的“动作”是什么?
我的视线落在了手中的怀表上。
黄铜色的表壳在迷宫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那条连接着表身的链子,在我的指间冰冷如蛇。
陈野说,相信我的“怀疑”。
我怀疑林疏桐,所以我不能让她得逞,不能说出关于镜面墙的真正秘密。
我怀疑这个实验室,所以我必须找到它的运作规律。
离心机……分离,提纯,萃取。
这是它们的功能。
我还怀疑……这块怀表。
它不仅仅是一个信物。
它本身,或者说它的一部分,可能就是一种“钥匙”或“试剂”。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
如果说,这个环形空间里的一切都是设计好的,那么,唯一看起来与“解谜”无关,却又无处不在的变量是什么?
是那些保持着离心机低温运行的冷却液。
我的目光扫过那一排排嗡鸣的机器,最终定格在其中一台。
它的冷却液管道接口处,似乎有非常轻微的泄露,一滴淡蓝色的液体凝结在金属阀门上,像一颗诡异的眼泪。
陈野的残影在镜中对我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然后,和所有镜面一起,渐渐淡去,只剩下我、林疏桐,和这个布满机器的、令人窒息的圆形囚笼。
身后是死亡的威胁,眼前是唯一的希望。
我必须赌一次。赌陈野没有骗我,赌我的怀疑是对的。
于是,在林疏桐惊愕的注视下,我没有再做任何解释。
我攥紧了那条冰冷的怀表链,像是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的心脏狂跳,指尖因为紧张和药物的作用而不住地颤抖。
我颤抖着,将怀表链缓缓浸入其中一台离心机的冷却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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