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裂纹像濒死的蛛网,在我眼前一寸寸蔓延,最终“哗啦”一声,A舱档案柜的玻璃门彻底碎裂,冰冷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那股寒意如针般刺在我的脸上。
老吴瘫软在地,发出一声介于呜咽和叹息之间的短促声音,那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凄凉,似是从灵魂深处挤出的无奈。
林疏桐下意识地向陈野靠近一步,呼吸机的指示灯在幽暗中闪烁着诡异的绿光,那绿光如鬼魅的眼睛,一明一灭地盯着我们。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那声音盖过了警报,盖过了陈野微弱的呼吸,盖过了十二年前那个雨夜母亲倒下时的闷响,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撞击胸腔的震动。
我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拨开玻璃碎片,那些碎片在我指尖划过,带着锋利的刺痛,径直从最下层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泛黄的牛皮纸物证袋。
袋口用红线缠绕,封条上印着“临州市公安局刑事勘查中心”,以及一行我刻骨铭心的字:“证物编号:0711 - 沈清案 - 墙灰样本”。
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解开红线,倾倒出里面的东西。
除了几片熟悉的、在记忆中早已固化成某种象征的墙灰,还有一个极小的透明自封袋,里面静静躺着一根微不足道的纤维。
它太细小了,如果不是此刻A舱内特殊角度的光线,几乎无法察觉。
这不是普通的纤维。
我将它倒在掌心,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仔细观察。
那光线洒在纤维上,映出它不寻常的模样。
它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蓝色,表面似乎有某种涂层,在光线下反射出塑料般的光泽。
这绝不是十二年前案发现场记录里提到的任何一种纤维。
我的目光扫过老吴——他蜷缩在角落,像一团被丢弃的旧抹布,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发出轻微的抽泣声。
“这是什么?”林疏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根多出来的纤维。
我没有回答,而是从随身携带的勘查工具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盒子。
打开它,里面是一台父亲留给我的旧式便携显微镜。
尽管型号老旧,但父亲保养得极好,镜片依旧清澈,当我拿起显微镜时,能感受到它金属外壳的冰冷。
我小心翼翼地将那根蓝色纤维放到载玻片上,调整焦距。
在百倍放大的视野里,纤维的细节无所遁形。
聚丙烯材质,表面有均匀的防水涂层,边缘呈现出独特的磨损痕迹——不是断裂,而是由于长期与某种粗糙表面摩擦形成的、细密的、近乎平行的刮痕,其中几道特别深的刮痕之间,还嵌着微不可见的金属碎屑。
这种磨损模式……我脑中那储存了近两百种鞋底磨损模式的数据库瞬间被激活。
在案件调查中,鞋底的磨损模式往往能成为重要线索,不同的职业、生活习惯和行走环境都会让鞋底产生独特的磨损。
而这种聚丙烯涂层的纤维,在医用一次性防护服上较为常见。
而且,这种特殊的刮痕排列,与一种特定型号的警用皮鞋鞋底沟槽吻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这意味着在案发现场出现这种纤维,很可能是穿着特定警用皮鞋且身着医用一次性防护服的人留下的。
而张队,他的鞋,他十二年前常穿的那双定制皮鞋,就恰好符合这种特征,所以种种迹象都指向了张队。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这种磨损,这种聚丙烯涂层……是医用一次性防护服!
而且,这种特殊的刮痕排列,与一种特定型号的警用皮鞋鞋底沟槽吻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我猛地抬头,望向视频里那个将物证袋塞进老吴解剖箱的身影——张队!
他的鞋,他十二年前常穿的那双定制皮鞋!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
父亲曾说,真相从来不是藏起来的,是有人故意摆成你能找到的样子。
可这真相,也太伤人了。
“沈墨,看b舱!”林疏桐的惊呼打断了我的思绪,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她的手指颤抖地指向陈野所在的低温舱,“镣铐!看镣铐的锈迹!”
我强迫自己从母亲案的巨大冲击中暂时抽离,目光投向b舱。
陈野依旧安静地躺着,手腕上那副冰冷的镣铐在低温下泛着金属的寒光,那寒光如利刃般刺眼。
林疏桐指的是镣铐与他皮肤接触的部分,那里的锈迹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由内向外扩散的同心圆形态。
“氧化……是渐进式的氧化。”我喃喃道,脑中迅速分析着,“这种同心圆锈斑,意味着金属镣铐与皮肤的接触并非持续稳定,而是在某个特定时间点开始,然后因为某种生理变化——比如汗液分泌减少,体表温度下降——氧化速度逐渐减缓,形成了这种独特的痕迹。”
这是老吴设下的局!
他利用了低温舱的特性,配合某种药物让陈野进入“生理休眠”状态,使得镣铐的氧化过程呈现出一种“伪造”的时间特征。
这锈迹,与三年前案发现场提取到的那把凶器上的锈迹,在显微结构下恐怕能形成完美的“时间吻合”!
老吴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陈野的“死亡”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伪装,一个为了引出更大真相的局。
“老吴……”我的声音沙哑,转向那个依旧在瑟瑟发抖的老人,“你到底还藏了什么?”
老吴的身体剧烈地一颤,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用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向A舱档案柜底部一个毫不起眼的金属合页。
我走过去,按照他的指示,在合页的某个特定角度轻轻一按。
“咔哒。”
档案柜的侧壁竟然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露出了一个隐藏的暗格。
暗格里,只有一份用蜡纸精心包裹的法医报告。
我取出报告,封皮上的字迹依旧清晰:“关于沈清被害案的补充法医鉴定报告——非公开”。
我的指尖冰凉。
报告不厚,只有寥寥数页。
翻开第一页,一段用红色水笔标注的文字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伤了我的眼睛:“……尸体被发现于住宅楼后巷冷库,现场勘查记录显示冷库温度为零下18c。但根据冷库监控日志(附件三,已封存)及压缩机运行功率曲线分析,死者遇害当晚21:00至23:00,冷库实际温度被人为调高至零下15c,温差3c。此温度差异虽不足以显着改变尸僵进程,但能有效延缓特定微量物证(如墙灰、纤维)在低温环境下的物理形态变化,使其更易于附着和保留……”
保留凶手鞋跟刮掉的墙灰!
我的目光迅速跳到报告的最后。
签名处,是老吴龙飞凤舞的字迹,以及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私人印章。
而在报告的末尾,附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打印字:“陈野‘死亡时间’:晚22点15分。以此为锚,逆推三年前。”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母亲案中被刻意保留的墙灰,陈野被伪造的死亡时间,老吴用自己最擅长的专业知识,布下了一个横跨十二年的局,一个用无数“不完美痕迹”精心拼凑的真相。
他用解剖刀,剖开了逝者的身躯,也剖开了隐藏在城市肌理下的黑暗。
警报声依旧在嘶鸣,尖锐而持久,那声音如魔音般钻进我的耳朵。
我握着那份补充报告,感觉它有千斤重。
十二年前,有人刻意调高了冷库的温度,保留了那致命的墙灰;十二年后,老吴用同样的手法,为陈野的“生”留下了铁证。
而这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我的目光穿透A舱的玻璃,仿佛看到了十二年前那个深夜,警局档案室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将那个藏着蓝色纤维的物证袋,悄然放进本该封存的卷宗之中。
张队的影子,从十二年前的尘埃中,一点点浮现出来。
我沿着昏暗的走廊向低温舱走去,头顶的灯光昏黄而闪烁,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墙壁上的墙皮有些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水泥。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我的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托盘边缘,刺骨的寒意顺着皮肤蔓延,却远不及眼前景象带来的心神震颤。
眼前是临州市警局物证中心的低温冷藏舱,编号A04。
舱门大开,苍白冰冷的灯光下,两具解剖台静静躺卧,仿佛承载着两个被强行中断的人生。
“双重现场。”我轻声说,呼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低温空气中,那白气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林疏桐站在我身侧,一身白色的法医解剖服让她平日里的一丝温婉也消磨殆尽,只剩下属于专业人士的冷静与锋利。
她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如刀:“死者,老吴,临州市局退休痕检员。初步判断死亡时间超过72小时,死因……复杂。”
“复杂?”我看向解剖台上的老吴。
他是我父亲的老同事,一个在我童年记忆中总是带着放大镜和善意微笑的老人。
如今,他却了无生气地躺在这里,胸口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狰狞地诉说着他生命最后一刻的惨烈。
“另一具呢?”我转向旁边的解剖台,那里覆盖着白布。
张队,现任刑警支队队长,一个面色黝黑、眼神如鹰的中年男人,此刻脸色凝重地走了过来。
“另一具,是三年前‘碎尸邮包案’的第一位受害者,李明阳。当时判定为意外高坠,部分残肢在不同地点被发现,认为是后续的恶意分尸。老吴是当时负责现场痕检的。”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
“碎尸邮包案”……那个将我重新拖入深渊的案子,那个所有线索都隐隐指向三年前,指向我搭档牺牲的那个未结悬案的案子。
“陈野呢?”我问。
陈野,我曾经的徒弟,也是牺牲搭档的亲弟弟。
三年前,是我错误的判断,让他哥哥暴露在凶手面前。
这份愧疚,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我。
他对我,有怨,有恨,我知道。
“在外面,情绪不太好。”张队叹了口气,“老吴……算是他的半个师傅。”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冰冷得像要将我的肺冻结,那冰冷的空气刺激着我的鼻腔和喉咙。
“我要看现场。”
所谓的“双重现场”,并非指两起案件,而是指这低温舱内,明显存在着两个不同时间维度留下的痕迹。
老吴的尸体是新的,但弥漫在空气中、以及某些角落里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弱气味,却带着陈旧的腐败和福尔马林混合的味道,那味道刺鼻而令人作呕。
我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地面、墙壁、解剖台的每一个角落。
林疏桐则专注于老吴的尸体,她的解剖刀轻柔而精准,像是在阅读一本写满密码的死亡之书。
“死者胸口的创口,边缘有二次切割的痕迹。”林疏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那声音在寂静的低温舱里显得格外清晰。
“而且,根据尸僵程度和胃内容物排空情况,他的死亡时间,与这里低温环境造成的体表降温速度,存在矛盾。”
“矛盾……”我喃喃自语,脑海中高速运转。
我蹲下身,视线与地面平行。
在解剖台下方,我发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拖拽痕迹,几乎被后来者杂乱的脚印覆盖。
但它指向的方向,并非舱门,而是舱体深处的制冷机组。
更重要的是,在老吴僵硬的手指间,我发现了一小片几乎看不见的纤维。
不是他身上衣物的,也不是常见的麻绳或棉线。
我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放在证物袋中。
“0.1毫米,涤纶混纺,深蓝色,似乎经过了高温熨烫。”
“张队,查一下老吴近期的衣物购买记录,以及他家中有没有类似的布料。”我说。
“已经派人去了。”张队点头。
我的注意力回到那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李明阳。
我走过去,伸手,顿了顿,然后猛地揭开白布。
刹那间,一股混合着冰晶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那气味熏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李明阳的尸体早已高度腐败,即便是低温保存,也难掩其可怖。
然而,吸引我目光的,并非尸体本身,而是其下方解剖台托盘的边缘。
那里,有一道非常非常细微的划痕,新鲜的划痕,与托盘上陈旧的锈迹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疏桐,你来看这个。”
林疏桐走过来,仔细观察后,皱起了眉:“这道划痕……很新。不像是保存尸体时会造成的。更像是……某种硬物,在近期,被强行从尸体下方抽走时留下的。”
我的脑中,无数线索开始飞速碰撞、重组。
老吴,退休痕检员。
李明阳,“碎尸邮包案”的受害者。
低温舱。
二次切割的创口。
微弱的拖拽痕迹。
神秘的纤维。
新出现的划痕。
“我知道了。”我抬起头,看着张队和林疏桐,“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谋杀现场。老吴在死前,正在这里进行一项秘密的调查,或者说,他正在试图揭露某种被掩盖的真相。”
“他发现了什么?”张队追问。
“他还发现了一具‘尸体’,或者说,是关于李明阳尸体的某个重要‘证据’。”我指着李明阳的解剖台,“这个证据,原本被藏在李明阳的尸体下面,或者说,与李明阳的尸体以某种方式关联。凶手杀了老吴,取走了那个证据。老吴手指间的纤维,很可能就来自凶手取走证物时使用的包裹物。”
“但他为什么要选择在低温舱里做这件事?太容易被发现了。”林疏桐提出疑问。
“因为只有这里,才能最大限度地‘还原’他当年可能产生的怀疑。”我的目光投向冰冷的墙壁,“张队,我需要三年前李明阳案件的全部原始现场勘查报告,尤其是老吴负责的那部分。还有,当时警队内部,有没有关于这起案件调查方向的争议?”
张队沉吟片刻:“当年……李明阳的案子,初步确实有很多疑点。但后来,有几处关键证据,包括一些目击者证词,都指向了意外。老吴当时似乎提出过一些异议,认为现场存在‘干扰’,但他没有找到决定性的证据推翻。后来……案子就那么定了。”
“干扰……”我重复着这个词,看向老吴胸口的伤。
那二次切割的痕迹,与其说是为了掩盖什么,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强调。
就在这时,舱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年轻而愤怒的声音响起:“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吴叔……吴叔他……”
是陈野。
张队示意手下放行。
陈野像一头失控的幼狮般冲了进来,当他看到解剖台上的老吴时,双眼瞬间赤红,猛地转向我,拳头紧握:“沈墨!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又害死了吴叔!”
“陈野,冷静点!”张队喝道。
我没有躲闪,平静地迎向他的目光:“在你下结论之前,先听我说完。”
我将我的推断一一道出:老吴很可能在退休后,依然对三年前的李明阳案耿耿于怀。
他怀疑当年的某些证据是伪造的,或者说,某些真相被人为掩盖了。
他利用自己对警局的熟悉,潜入这个低温舱,试图找到新的线索,或者说,还原当年他忽略的细节。
“他胸口的伤,”我指着老吴,“第一刀,是致命伤,干净利落。但第二道切割,手法显得犹豫,甚至有些笨拙。这不符合一个凶残杀手的行为模式。这更像是一种……自我施加的伤害,或者说,为了留下某种信息的‘伪装’。”
“伪装?”陈野的声音依旧带着敌意,但多了一丝困惑。
“是的,”我看向他,“老吴可能预感到了危险,或者在他被袭击后,他用尽最后力气,完成了这个‘伪装’。他想告诉我们,他所调查的事情,与‘伪造’有关。他在用自己的身体,给我们留下最后的线索——这个现场,存在‘伪造的误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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