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生亲赴扬州。
他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最核心的班底:沈墨、杜衡,以及一队精悍的白虎卫。一行人轻车简从,扮作南下游历的世家公子与随从,乘玄武部的商船沿运河南下。船行水上,两岸杨柳依依,繁华的市镇与宁静的村落交替而过,但船内的气氛却凝重如铅。林天生临窗而立,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枚刻有“萧”字的隋宫银铃,目光投向南方天际,仿佛要穿透重重烟水,看到那座古刹的轮廓。红绡用生命换来的“栖灵”二字,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抵达扬州,这座曾被隋炀帝倾力营建、见证过帝国极盛与倾颓的江都旧地,繁华依旧,却总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沧桑。寒衣阁在江南的“水蛛网”早已高效运转起来,大量关于栖灵寺的情报如雪片般汇集到林天生下榻的隐秘据点。
栖灵寺,江南第一名刹,历史悠久,香火鼎盛。寺内建筑恢弘,僧众数百。现任住持慧明大师,年逾古稀,德高望重,佛法精深,性情却极为淡泊低调,甚至有些孤僻,极少见客,更不涉世俗纷争。自大业末年江都惊变后,栖灵寺似乎愈发封闭,寺规森严,对外界保持着一种近乎刻意的疏离。
“主公,所有外围探查皆受阻。” 沈墨推了推水晶镜片,眉头微锁,“寺内知客僧口风极严,只道慧明大师年事已高,闭关清修,概不见外客。寻常香客只可在前殿礼佛,中、后殿及方丈院皆为禁地。朱雀部尝试以香客、捐资居士等身份渗透,皆被婉拒或严密监视,无法深入核心区域。寺内僧众对‘萧后’二字讳莫如深,一触即避。”
杜衡的金算盘无声地拨动了几下:“玄武部以重金开路,向寺中捐纳了数笔可观的香火钱,言明欲拜见住持,当面聆听佛法,亦被知客僧以‘住持闭关’为由,客客气气地挡了回来。钱照收,门不开。”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这老和尚,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林天生听着汇报,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红绡的血字指向此处,绝非空穴来风。慧明大师的闭门不见,反而更显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千年古刹的幽深庭院内,必然藏着与萧后相关的重大秘密!强闯?那是下下策,不仅可能一无所获,更会彻底打草惊蛇,甚至污损寒衣阁名声。必须智取!
他目光扫过沈墨和杜衡,最终落在杜衡身上:“杜衡,寻常金银,怕是敲不开这老和尚的心门。栖灵寺…缺什么?或者说,慧明大师…心中最重的执念是什么?”
杜衡闻言,眼中精光一闪,金算珠“啪”地一响:“主公明鉴!属下探得一事:栖灵寺镇寺之宝,乃前朝所赐的一口万斤‘梵音钟’,音色洪亮清越,可传数十里,每逢大典敲响,声震扬州城。然,此钟在大业十四年江都宫变那场波及全城的大火中…熔毁了!此乃栖灵寺百年憾事,慧明大师每每提及,皆黯然神伤,视为寺中最大损失,亦是他毕生未能弥补之憾!”
林天生眼中光芒大盛:“铸钟!”
计划迅速制定。
杜衡以江南豪商“杜文远”的名义,向栖灵寺捐纳一笔足以重铸三口万斤巨钟的巨额黄金!唯一的要求,便是新铸之钟需刻上他亲撰的一篇“祈福禳灾、超度亡魂”的经文,并择吉日请慧明大师亲自开光。
如此手笔,震动整个扬州!栖灵寺再也无法以“住持闭关”为由推拒。寺中几位首座长老面对这笔足以让任何寺庙疯狂的捐赠,无法拒绝,更不敢擅专,只得层层上报至方丈院深处。
幽静的方丈禅室内,檀香袅袅。须眉皆白、面容清癯的慧明大师,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金锭和那份铸钟刻经的文书,枯坐良久。他浑浊的眼眸深处,有挣扎,有追忆,有难以言说的沉重。最终,他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似做出了某种重大的抉择,缓缓点了点头。
玄武部的力量再次展现惊人的效率。最好的铜料、最精湛的工匠被迅速集结。在栖灵寺指定的、位于寺后山坳的铸钟场内,一口前所未有的巨钟开始了铸造。炉火日夜不熄,铜汁沸腾如金河,工匠的号子声与锤击声在山间回荡。
林天生并未亲临铸钟场,但他时刻关注。他交给杜衡一篇特殊的“经文”——并非寻常佛典,而是沈墨以血泪之笔,饱含悲悯与超度之意,亲撰的一篇《血经·祭奠文》:
“呜呼哀哉!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叹黎庶倒悬于水火,悲忠魂喋血于沧溟。
东海水寒,葬英灵三百骨;栖灵钟响,唤迷途未归魂。
愿此钟声,上达天听,慰逝者于九泉;下彻幽冥,引迷途归彼岸。
佛光普照,涤尽血污怨念;梵音浩荡,抚平离乱创伤。
伏惟尚飨,魂兮归来!”
这篇《血经》,字字泣血,句句含悲。它超脱了为一家一姓的祈福,直指江都之变以来天下罹难苍生、尤其是东海战殁的三百朱雀英魂!将铸钟之举,升华为了对这场浩劫中所有逝去生命的祭奠与超度!其悲悯宏大的情怀,直指佛门普度众生的核心教义。
当工匠们将这篇饱含血泪与祈愿的《血经》全文,以苍劲古朴的字体,密密麻麻、庄严肃穆地浇铸在巨大的青铜钟身之上时,所有在场的僧侣都被深深震撼了!那字里行间流淌的悲悯与力量,仿佛具有穿透灵魂的魔力。
吉日选定,新钟落成。
栖灵寺举行了盛大的开光法会。全寺僧众诵经,梵唱之声响彻云霄。当须发皆白的慧明大师,在万众瞩目之下,手持裹着红绸的巨大钟杵,步履蹒跚却无比庄重地走向那口刻满《血经》的巨钟时,整个山坳寂静无声。
咚——!!!
雄浑、苍凉、浩大、仿佛穿透时空的钟声,第一次在栖灵寺上空炸响!声波如同实质的涟漪,层层荡开,震散了山间的薄雾,惊飞了林中的宿鸟,更重重地敲击在每一个聆听者的心头!
钟声悠扬,久久不息。
慧明大师仰望着这口寄托着百年遗憾、更承载着无上悲悯与超度之力的巨钟,聆听着那洗涤灵魂的梵音,老泪纵横。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钟身上那冰冷的、却仿佛带着血温的经文,口中喃喃诵念着佛号。三百朱雀英魂的血,天下苍生的苦难,与这救赎的钟声交织在一起,终于击穿了他心中那道坚守了多年的壁垒。
当夜,月隐星稀。
林天生所居的客舍院门,被轻轻叩响。一名身着灰色僧袍、眉目低垂的小沙弥,如同幽灵般悄然而至,将一方用普通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狭长木盒,无声地放在门口石阶上,随即合十一礼,转身消失在夜色中,全程未发一言。
林天生亲自取回木盒。烛光下,解开层层粗布,露出里面一个略显陈旧却依然精致的紫檀木长盒。打开盒盖,没有预想中的书信,只有一件物品静静地躺在柔软的黄色丝绸衬垫上——
一支鎏金凤簪。
凤簪做工极其精美,凤凰展翅欲飞,羽翼以累丝工艺细细盘绕,凤眼镶嵌着两颗细小的红宝石,在烛光下流转着幽光。然而,这支华贵的凤簪,却从中断裂!断口处金丝扭曲,显然是被暴力折断!簪身之上,还残留着些许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血渍!
林天生瞳孔骤缩!他认得这支凤簪!这是隋炀帝杨广当年赐予萧皇后生辰的御制之物!名为“九霄揽月”,萧后极为珍爱,常于重大场合佩戴!此簪…怎会在此?还断了?染着血?
他强压心头的惊涛骇浪,小心翼翼地拿起断簪。入手冰凉沉重。当他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凤首与簪身的结合处时,感觉有极其细微的松动。他心中一动,取过一根极细的银针,屏住呼吸,轻轻拨动。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开声!
只见那华美的凤首,竟然是一个精巧的机关!凤首被轻轻旋开,里面赫然藏着一卷被紧紧卷起的、颜色泛黄的薄绢!
林天生的心跳几乎停止!他颤抖着,用银针小心翼翼地将那卷薄绢挑出,在烛光下缓缓展开。
薄绢之上,是以一种极其细密、娟秀中带着仓促与刚毅的笔触写下的文字。而书写的“墨迹”,赫然是早已变成暗褐色的——血迹!
血书!
字迹虽因岁月和血渍有些模糊,但核心内容依旧触目惊心:
“世民挟吾北,速取太原!
…心腹尽殁,唯此簪藏密…栖灵慧明…可信…
…追兵至!勿念!保重!…萧…”
最后那个“萧”字,只写了一半,笔迹陡然拖长中断,仿佛书写者被外力强行打断!绢布边缘,还残留着半个模糊的血指纹!
“世民挟吾北,速取太原!”
八个血字,如同八道惊雷,狠狠劈在林天生、沈墨、杜衡三人的头顶!
真相大白!
萧皇后果然曾被挟持!而挟持她的,竟然是李唐的二公子——李世民!其目的地,竟是太原——李唐的龙兴之地!这枚断簪,是萧后在极其危急、身边心腹尽数被杀的情况下,仓促留下的血书!她将血书藏于贴身的御赐凤簪之中,利用被押解途中可能经过或短暂停留扬州的机会,设法将断簪传递给了值得信赖的栖灵寺慧明大师!而慧明大师,则背负着这惊天秘密和血染的信物,在古刹中默默守护,直到寒衣阁以《血经》巨钟的悲悯与超度之力,叩开了他的心门!
“李世民…太原!” 林天生双目赤红,紧握断簪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渗出也浑然不觉!滔天的怒火与刻骨的仇恨在他胸中翻涌!他终于明白,为何当初雁门关外,突厥大军能如此精准地围困杨广!为何萧后离奇失踪!原来背后,早有李唐的毒手!
“主公!” 沈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迫,“血书所言‘速取太原’,乃金玉良言!太原乃李唐根基,府库充盈,兵精粮足,更是连通河东河北的锁钥!李世民挟持萧后至此,必有所图!或为胁迫,或为…以娘娘为饵,设下陷阱!我们必须立刻调整战略!河北刘黑闼不过是疥癣之疾,太原方是心腹大患!当趁其主力尚在关西,太原相对空虚之际,雷霆一击!”
杜衡的金算盘早已收起,脸色肃杀:“玄武部即刻调集所有在河东的资源!粮草、军械、情报网络,全力保障攻取太原!三个月停战期,就是我们的机会窗口!”
林天生猛地站起身,将那枚染血的断簪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养母书写时的绝望与期盼。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那是太原的方向。他的声音冰冷如九幽寒冰,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与焚尽一切的复仇之火:
“传令!”
“飞鸽急报洛阳陛下,血书已得,目标——太原!”
“命秦狰!白虎部主力即刻秘密北上,汇合罗艺幽州铁骑!陈兵太原东境!”
“命红绡所部幸存力量,全力渗透太原,查探娘娘具体关押之所!”
“命杜衡!不惜一切代价,保障大军隐秘开拔及后续粮秣!”
“命沈墨!制定攻略太原方略,我要在停战期内,看到李唐的龙兴之地——插上寒衣战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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