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轰然倒地的刹那,刘楚玉扑上去死死按住那颗泛白的头骨,指甲深深掐进狼嘴,直到砚清挥剑斩下狼首,她才颤抖着捧起满是血污的骸骨。
“阿业……”她顾不得手上的伤,慧黠眸子里氤氲着泪光,死死攥着苍白狰狞的头骨吻了上去。
这一举动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包括砚清。
半晌。
她倏尔笑出声来。
众人僵在原地,望着满身血污、发丝凌乱的刘楚玉,喉间像是被乱葬岗的腐气哽住,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方才还发了疯般与狼厮杀的公主,此刻却立在血泊与狼尸间,苍白的面容笼在暮色里,看不出悲喜。
砚清握紧剑柄的手松开又攥紧,正要上前时,却见刘楚玉缓缓捧起头骨。
她指尖抚过眉骨处的凹陷,轻笑出声,下一秒,如弃敝履般将头骨狠狠掷向泥泞,骨碌碌滚进腐尸堆里,溅起黑绿色的汁水。
众人:公主这是疯了?好不容易抢回来的……
“回去吧。”
她转身时,裙裾扫过狼血浸染的土地,“明日还要赶赴鄱阳大营……”
尾音消散在渐起的夜雾里,带着让人脊背发凉的冷意,仿佛方才为头骨癫狂的人,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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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出发前,刘楚玉吩咐砚清前往碧落教一探究竟。
然而抵达时,只见断壁残垣,教中众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她稍作思忖,又让砚清顺道前往听风阁。
听风阁朱漆大门在暮色中缓缓开启,弦月正将密报往火盆里掷。
明灭的火光映着他染血的袖口,案头堆着的请帖边角都已卷起,皆是各大门派邀他共商江湖乱象的文书。
听闻刘楚玉南下的消息,他指尖的密报“啪”地坠地,墨汁未干的字迹在青砖上洇开狰狞的纹路。
车轮碾过碎石路,腐叶在车辙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碾磨声。
刘楚玉半阖着眼,指尖摩挲着凤印暗纹,忽闻车外传来沙哑如破锣的乞讨声:“行行好,各位官爷赏口饭吃。”
“怎么回事?”
砚清警惕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殿下,前方有个乞丐拦路。”
刘楚玉眼睫未抬,只淡淡道:“给些许铜钱,打发了便是。”
砚清应是,片刻后却语气微凝:“殿下……这乞丐有些古怪。他不接钱,只递过来一节竹哨。”
一阵清越的哨音恰在此时响起,穿透薄雾,带着某种特定的节奏。
刘楚玉猛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她素手微抬,掀开车帘一角。
熹微的晨雾里,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身影蜷在路边草垛旁。
那人脸上污秽难辨,唯有一双眼睛在乱发后亮得惊人,带着一丝熟悉的、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手里捏着一节青翠的竹哨,哨口还沾着未干的泥痕。
“贵人行行好,赏小的口饭吃吧!”嘶哑浑浊的嗓音响起,带着浓重的乡音,与他那双晶亮的眼睛形成诡异反差。
他看似随意地晃了晃手中一个豁口的破碗,动作间,碗底似乎有未干的墨迹一闪而过,透出极淡的松烟气息。
砚清的手已按在腰间佩刀上,目光如炬地审视着这“乞丐”,待看清那乱发下不经意流露的眼神时,紧绷的肩线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几分。
这时,刘彧派来保护刘楚玉的将军程夜驱马靠近车驾道:“殿下,”铁甲碰撞声叮当作响,“流民遍地皆是,您身负劳军重任,切莫因小失大。”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乞丐,“前日刚有乱党扮成乞儿行刺朝廷命官,不得不防。”
刘楚玉指尖轻叩车壁:“去拿些干粮。”
当侍卫捧着麦饼走近,乞丐一个踉跄扑来,腐臭气息扑面而来的瞬间,程夜已将长剑出鞘三寸,护在车驾左侧。
“护驾!”
乞丐猛地翻身滚入道旁沟渠,麦饼被甩出老远。众人正要追击,却见他从淤泥里捞起半块发霉的馒头,囫囵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谢贵人赏赐。”
程夜见状剑指乞丐,大喝道:“既有力气躲闪,必不是真乞儿,有胆量拦公主轿撵,必有坏心。该抓起来严加拷问才是!”
话音刚落,乞丐又踉跄着扑向马车,腐臭的手掌死死扒住车辕。
程夜剑锋一转直取咽喉,“去死吧!”
“且慢!”刘楚玉一把掀开车帘,凤目扫过程夜泛着杀意的剑尖,“此人身形佝偻,许是早年受过伤,身子不便乞讨。”
她指尖轻叩车壁,“带着一同上路,沿途给些吃食,也算为本宫积德。”
程夜眉头拧成川字,握剑的手也青筋暴起:“殿下!这等来历不明之人混入队伍,百害无一利。我一剑解决了他更稳妥。”
“本宫的话程将军没听清?轮得到一个小小副将替本宫做主了?”
刘楚玉将凤印往车辕上一搁,鎏金纹路在晨光中刺得人睁不开眼,“若耽误了劳军行程,陛下怪罪下来,你担得起么?”
程夜:“……”
这时,乞丐也瞅准时机攀上车架,蜷缩在马车角落,浑浊的左眼朝程夜看去,一副挑衅的模样。
程夜冷哼一声,只得作罢,摆着臭脸回到车辇后方。
随着车轮再度滚动,官道上扬起阵阵尘土,将那道补丁摞补丁的身影,彻底裹进了刘楚玉南下的队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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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稠,那个打满补丁的背影正蹑手蹑脚朝刘楚玉营帐靠近。
砚清已在帐外等了许久,即便早有心理准备,闻到那人身上滂臭的气味、看到破烂衣衫时,还是下意识捂住了鼻子。
“殿下等你许久。”他领着乞丐进到帐内,而后闪身退出来,生怕跑慢一步被留下。
他生|途坎坷,大概是享受不了这滔天福气的,留给殿下一人享受足矣。
虽是这样安慰自己,可还是忍不住一阵干呕,目光落在天边残月上,想起弦月曾说“若能保公主无虞,脏污些又何妨”。
他苦笑。
原来有些苦,连铮铮铁汉也难以下咽。
帐内烛火幽幽晃动,刘楚玉握笔的指尖顿住。她看着那团散发酸腐气息的黑影穿过帐幔,沾着草屑的衣角还在往下滴着黑水。
地图上的鄱阳城轮廓似被这股恶臭搅得模糊不清,她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子,指尖抵在唇畔轻咳两声:“你从哪弄来的?莫不是掉进过粪坑?”
弦月眼睛睁得老大,僵在原地,草鞋在羊毛毡上碾出几道泥痕。他从未想过重逢会是这般狼狈,喉结上下滚动半晌,笨拙地扯了扯领口破布,反将经年馊味扬得更凶。
胃里剧烈抽搐,他踉跄着扶住案几,赶忙捂住鼻子,“或许是吧!来时遇到流民暴动,随意从路边花重金买下一位乞丐的衣服,没想到味道这么刺鼻,殿下见笑了。”
“无妨,你为何来此?”
“殿下遣人传信于我,命我妥善照看好听风阁,我已将阁内诸事安排妥当。属下职责所在,乃是护卫公主,自当随侍公主左右。”
刘楚玉指尖摩挲着案几边缘,眸光在弦月浑身补丁的衣料上逡巡,良久才吐出三个字:“嗯!甚好。”尾音拖得极轻,倒像是自我安慰。
“咳……你还是换上一身干净的装扮吧!本宫总不能被乞丐环绕,换身得体的,就当本宫路上寂寞,新物色的俊朗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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