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北京,空气被太阳晒得滚烫而黏稠,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灼烧感。德云社后台那扇小小的排风扇徒劳地转着,搅动起混杂着汗味、热茶气、还有演员们身上淡淡化妆品味道的闷热气流。锣鼓家伙什偶尔试音的零碎声响,演员们对词儿时或高亢或低沉的念白,交织成后台特有的、永不停歇的背景音。
“晚晚!快,帮舅把那边那叠‘活页子’(台词本)递过来!”栾云平舅舅的声音穿透嘈杂,带着指挥若定的沉稳。他正跟搭档高峰师叔凑在一个小茶几旁,对着摊开的词本低声讨论着今晚的节目安排,眉头微蹙,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
“诶,来了!”我脆生生地应着,像只灵巧的小鹿,飞快地从墙角堆满道具箱子的地方翻找出那叠厚厚的、边角都磨得起毛的台词本。后台的路我早已熟稔于心,避开地上散落的道具箱和匆匆来往的演员,几步就窜到舅舅身边,把本子递过去。
“还是咱晚晚靠谱!”高峰师叔推了推眼镜,笑着夸了一句。他性子温和,说话总是慢悠悠的。
舅舅接过本子,随手翻了翻,眼睛没离开词本,只对我抬了抬下巴:“再去看看你筱奎和筱楼那小子对活对得怎么样了?别又光顾着瞎闹。”
“好嘞!”我答应得干脆利落,转身就朝后台另一头的角落跑去。那里,筱奎和侯筱楼正凑在一起,筱奎唾沫横飞地比划着,侯筱楼则是一脸坏笑,时不时插上一句。
“奎哥!楼哥!”我跑过去,叉着腰,学着舅舅平时说话的腔调,“栾队问你们活对得咋样啦?可别光顾着逗闷子!”
“哟嗬!小监工又来啦?”筱奎转过身,故意瞪圆了眼睛,嗓门洪亮,“回去报告栾队,我们哥俩儿好着呢!绝对不给他老人家掉链子!”他一边说,一边作势要来揉我的头发。
我笑着躲开,动作灵活得像条泥鳅。目光却像是不受控制的风筝线,借着转身的惯性,飞快地、不着痕迹地朝靠近上场门那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飘去。
高筱贝靠墙站着,手里拿着一小叠薄薄的台词卡片,正低头默记着。后台的灯光并不均匀,他站的位置光线有些暗,更衬得他侧脸的线条清晰而安静。那件常穿的靛青色大褂熨帖地罩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清瘦挺拔的身形。他微微垂着眼睑,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隔绝了后台所有的喧嚣。整个人像沉在一泓深潭里,只有偶尔翻动卡片的指尖,透出一点专注的活气。
我的心跳,在那瞬间漏了一拍。随即,又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漾开一圈圈细密的涟漪。
“嘿!看什么呢晚晚?”侯筱楼突然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促狭地挤挤眼,顺着我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视线方向瞄了一眼高筱贝那边。
“没…没什么!”我像被踩了尾巴,猛地收回视线,脸上“腾”地一下烧起来,慌乱地掩饰,“我在看…看那边墙上那个新挂的‘马褂’好不好看!”我胡乱指了一下墙上挂着的演出服。
侯筱楼嘿嘿一笑,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倒也没再追问,只是拖长了调子:“哦——马褂啊——是挺好看的——”
我被他臊得不行,赶紧找了个借口溜开:“我去帮岳叔看看他的‘醒木’放哪儿了!”说着,一溜烟跑向正在另一边翻箱倒柜的岳云鹏师叔那边。
“小姑奶奶,看见我那块紫檀的醒木没?”岳云鹏师叔正蹲在一个大箱子前翻找,额头上都是汗,圆圆的脸上带着点焦急,“怪了,明明搁这儿了……”他抬头看见我,像看见了救星。
“岳叔别急,我帮你找!”我立刻蹲下身,和他一起在箱子里翻腾。旧扇子、褪色的手绢、断掉的快板……后台的杂物箱像个百宝囊,也像个垃圾堆。
翻找的间隙,我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像被磁石牵引着,一次次飘向那个角落。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沉静得像一尊玉雕。偶尔,他会抬起头,视线扫过后台,那目光清冷平静,像掠过水面的风,不带任何停留,也绝不会落到我身上。每当这时,我就赶紧低下头,假装在箱底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心却跳得又急又重,敲打着耳膜。
“嘿!找着了!”岳云鹏师叔终于从箱子底摸出一块油光发亮的紫檀木块,高兴地一拍大腿,“晚晚,你真是我的福星!”
“嘿嘿,运气好。”我朝他笑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来,喝水喝水,瞧这一头汗。”岳云鹏师叔心情大好,拿起旁边桌上自己的大茶缸子,又顺手从旁边箱子里拿出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递给我。
“谢谢岳叔!”我接过水,冰凉的塑料瓶身驱散了一点掌心的燥热。我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大口。清凉的水滑过喉咙,稍稍浇熄了心头的火焰。
眼角余光里,那个角落的人影终于动了。高筱贝放下了手里的卡片,活动了一下脖颈,似乎准备去侧幕候场了。
我握着水瓶的手指紧了紧。一个念头,像夏日里突然钻出泥土的藤蔓,带着点不管不顾的疯劲儿,瞬间攫住了我。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几乎要撞出来。
就在他抬步,即将走向通往舞台侧幕的那条狭窄过道时,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抬起了手。
“高……”
声音卡在喉咙里,细弱得像刚破土就被踩住的嫩芽。
后台太吵了。李筱奎和侯筱楼在另一边不知为了什么笑闹起来,声音震天响。岳云鹏师叔正跟刚进来的郎昊辰说着什么。舅舅和高峰师叔的讨论声也没停。
我那声微弱的呼唤,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喧嚣的瀑布,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激起。
高筱贝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目不斜视,径直穿过了那条过道,身影消失在通往舞台侧幕的阴影里。
我举着水瓶的手,还僵在半空中,瓶子里的水微微晃荡了一下,映着头顶昏黄的灯光。
喉咙里那点没发出来的声音,像一团苦涩的棉花,堵得我生疼。手臂慢慢地、失落地垂了下来,冰凉的瓶身贴着滚烫的掌心。
“晚晚,愣着干嘛呢?”岳云鹏师叔的声音把我从失神中拽回。
“啊?没…没什么。”我赶紧摇头,挤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岳叔,我…我去前面看看开场了没!”说完,不等他回答,就低着头,快步朝观众席入口的方向走去。
推开那扇隔绝了后台喧嚣与前台热浪的厚重门帘,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叫好声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瞬间将我淹没。台上灯火辉煌,演员们抖着包袱,观众们笑得前仰后合。巨大的声浪冲击着耳膜,带来一种奇异的眩晕感。
我站在入口的阴影里,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个身影。
终于,在侧幕条旁最靠近上场门的位置,我看到了他。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候场,靛青色的大褂在舞台灯光的余韵里,晕开一片沉静的深蓝。侧脸的轮廓被光影勾勒得清晰而专注。他没有看台上正在表演的搭档,目光似乎落在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后台的闷热仿佛瞬间被隔绝。我站在阴影里,隔着喧闹的掌声与笑声,隔着攒动的人头和舞台明亮的灯光,贪婪地、安静地看着那个侧影。
世界那么吵,只有他那里,像一片无声的深海。
心口那股被堵住的涩意,奇异地在这片喧嚣的寂静里,慢慢化开,变成一种更为绵长而隐秘的酸胀,沉甸甸地坠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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