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时，病房里只剩下言若一人。她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心中唾弃着那个为江哲羽疯狂着迷的自己。只是那些幻影太过真实，仿佛床边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和体温。
“言小姐，该服药了。”李护士程式化的提醒将她拉回现实。生命仿佛已别无意义，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吞下药丸，静待江哲羽的出现。
白天接受他专业而疏离的治疗，夜晚则沉溺于与他的温存幻梦。
下午两点，江哲羽准时推门而入。言若微微坐正身体。
“今天感觉如何？”他语气平淡。
“老样子。”言若低着头，声音轻飘。
江哲羽如常熟稔地搬过椅子坐下：“有什么想聊聊的吗？”
言若瞥向他手中的文件夹：“你的记录里。。。我有朋友吗？”
江哲羽定定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言若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怜悯。
“一个。。。都没有吗？”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肩上咬痕的位置，她艰难地挤出声音：“我的私生活。。。是不是很乱？”
江哲羽微微一怔：“并没有。。。相关记录。。。”
“是啊！”言若苦笑，“哪会记录这些。。。龌龊事。”
“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江哲羽带着医生特有的温和劝道，“你该着眼于现在和未来。”
“我。。。还有未来吗？”她喃喃自语，不知在问谁。
“当然！”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定的力量，“每个人都有未来，你也一样。”
言若抬起头，凝视着江哲羽。他周身依然散发着如新生入学宣讲会那天般的干净气息，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也许，这正是当初吸引她的原因。
江哲羽，一定是从小到大的优等生，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而她自己，身上那些羞耻的痕迹，正是脑中破碎不堪记忆的铁证。她无法接受自己竟与江哲羽以外的男人有过肌肤之亲。
言若的目光扫过他修长的手指——今天那里空空如也。她迟疑着开口：“江医生，上次。。。我看到你无名指上戴了戒指。你。。。结婚了吗？”
“你看错了。”江哲羽的语气陡然生硬，似乎带着不悦。
言若立刻尴尬地低下头，心中懊悔：她有什么资格问这样的问题？
“嘶——”
她突然抱住小腿。
“怎么了？”江哲羽抬起头。
“腿……抽筋了。”言若强忍疼痛，声音发颤。
江哲羽神色未变，起身将她的腿放平，指腹熟练地按压、揉捏着小腿肚。力道恰到好处，痉挛很快缓解。言若却触电般猛地抽回腿——这具身体，根本不配承受他的触碰。
江哲羽动作一顿，略显尴尬地看了她一眼，旋即恢复专业姿态：“下次会安排你进行身体康复训练。”
午后的阳光掠过康复室宽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植物清冽的混合气息。言若站在平衡木的一端，深吸一口气，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前方窄窄的木条。这是她康复训练中颇具挑战性的一环。
江哲羽站在几步之外，保持着专业距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他看着她微微绷紧的侧脸线条，看着她因用力而泛白的指关节，看着她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迈出第一步。
阳光勾勒出她纤瘦却透着一股韧劲的轮廓，细小的绒毛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金色。她走得并不快，每一步都带着全然的投入和一种近乎悲壮的认真。
就是这一刻，一种突然的悸动毫无预兆地撞进了江哲羽的心口。不再是医生对病人恢复进展的欣慰，不再是职业性的鼓励，而是一种纯粹的，属于男人的欣赏和心动。
她专注的神情，那份在脆弱中倔强生长的力量，像一束微光，猝不及防地穿透了他长久以来构筑的专业壁垒。他看着她稳稳地走到终点，脸上因小小的成功而绽开一丝浅浅的笑意，那笑意干净得像初融的雪水，瞬间涤荡了他胸腔里所有的杂音。他甚至忘记了开口给予职业化的赞许，只是静静地看着，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心跳的节奏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言若扶着平衡木站稳，下意识地转头，目光正撞进江哲羽深邃的眼眸里。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冷静剖析和职业性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烈得让她心慌的专注，仿佛她是这空间里唯一的存在。那目光像带着温度，灼得她脸颊微微发烫。
几乎是本能地，她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像受惊的小鹿般低下了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病号服的衣角。那份来自他突如其来的灼热注视，非但没有带来欣喜，反而在她心底掀起一片冰冷的恐慌和自惭形秽。
“江医生。。。我去那边做上肢训练。”她的声音低若蚊呐，带着明显的慌乱和逃避。不等江哲羽回应，她便像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向另一边的器械区，背对着他，只留下一个单薄而疏离的背影。
江哲羽伸出的手停在半空，那句在喉间滚动的“你做得很好”终究没能说出口。他看着她的背影，那刻意拉开的距离如同一道无形的鸿沟。
他明白她的回避。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是羞涩，而是深切的卑微——她觉得自己是病患，是残缺的，是被厚厚的病历和过往阴影包裹的“他者”，而他是高悬于她世界之外的太阳，是拯救者，是她仰望却不敢触碰的洁净之地。她固执地认为，自己身上残留的每一丝混乱和脆弱，都是对他那份光芒的亵渎，她锈迹斑斑的灵魂，配不上他指尖的暖意。这份认知，比任何病症都更深地禁锢着她走向他的脚步。
康复室里只剩下器械轻微的声响，阳光依旧温暖，却仿佛带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涩意。
。。。
言若的状况在不停的好转，她被允许在固定时间到医院的阅览室里看会书。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消毒水混合的独特气味，一片静谧，只有偶尔的翻书声。
言若蜷缩在最角落靠窗的位置，试图将自己埋进一本厚重的画册里。那些浓烈的色彩也无法驱散她心底的阴霾。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不远处那个人的存在——江哲羽。他正站在一排医学期刊前，专注地翻阅着，干净的白大褂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像某种她永远无法企及的纯净象征。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合上书，放回书架，然后，脚步似乎顿了顿，方向朝着她这边。她的身体瞬间绷紧，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画册坚硬的封面边缘。
他走过来了，每一步都像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那熟悉的，混合着淡淡消毒水和薄荷香味的气息逐渐靠近，带着一种让她既渴望又恐惧的压迫感。
他在她桌旁停住了脚步。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仿佛要将她笼罩。
“在看什么？”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很轻，带着医生惯有的温和，试图打破沉默。
言若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没有抬头，视线死死盯在画册上那幅抽象油画作品《吻·蚀》，仿佛色块里藏着逃离的通道。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头顶，带着一丝探究，或许还有她不愿深究的关切。
自卑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那些混乱不堪的记忆碎片，都在此刻喧嚣着提醒她：她与他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深渊。她这具身体，连同她破碎的灵魂，都是肮脏的，根本不配承受他一丝一毫的靠近，哪怕是这种职业范围内的关心。
她猛地合上了画册，发出突兀的“啪”一声响，打破了阅览室的宁静。动作快得几乎带着惊慌。
“没什么，随便看看。”
她的声音又低又哑，像从喉咙里挤出来。
“抽象派？”
他的指尖在画册上点了点，目光却似乎透过书页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颜色很浓烈。。。像你此刻的心情？” 这句话带着一丝玩味，更像是一种试探性的解读，而非纯粹的询问。
言若猛地一颤，自卑和羞耻感瞬间缠绕住心脏，让她窒息。她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样，猛地抽回了放在书页上的手，紧紧攥成拳藏在身侧。
江哲羽的动作顿住了。他慢慢直起身，阴影略微退开，但那压迫感并未消失。他看着言若几乎要缩进椅子里的身影，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带着一丝被拒绝后反而被挑起了更深的兴趣。他非但没有被这明显的排斥击退，嘴角反而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弧度。
“别误会。”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轻笑，更像是在玩味她反应里的慌乱。“我只是在关心我的病人，言小姐。” 他刻意加重了“病人”二字，像是在划清界限，又像是在强调某种连接。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她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语气放缓，却更添了几分暧昧不明的温柔：“这里的阳光很好，适合放松心情。。。不必总是躲在角落里。”
言若再也无法忍受，她几乎是撞开了椅子，慌乱地抱起那本沉重的画册。低着头从他身边仓皇跑开，逃向阅览室最深处的书架丛林里，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
他竟然慢慢跟了过来，阴影落下，将她完全笼罩。他站得太近了，强势地包裹住她，让她无处遁形。
“找到什么有趣的了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的柔和。
言若浑身一颤，血液瞬间涌上脸颊，火辣辣地烧着。她随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慌乱地翻着。
江哲羽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上。他没有退开，反而伸出手，修长的指尖不是去碰她，而是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书。
“《光影的秘密》？”他的指尖在画页上缓缓移动，目光却透过纸张的阻隔，灼灼地烙在她泛红的耳廓上。“言小姐，你也有什么。。。不肯示人的秘密吗？”
这句直白的试探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穿了言若摇摇欲坠的防线。
“江医生！”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惊惶和抗拒，随即又意识到失态，立刻压低，却更显破碎，“现在。。。是休息时间！”
江哲羽并未被她的激烈反应吓退，反而像是被点燃了某种兴趣。他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模样，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光——是医者的审视？是猎手的好奇？
“关心病人的心理状态，询问可能的困扰，是医生的职责所在，言小姐。” 他刻意顿了顿，声音放得更缓，却更具穿透力，“还是说……你确实藏着什么‘秘密’，害怕被我知道？”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气声吐出，带着一种危险的诱导。
言若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按在自己的肩头方某个看不见的位置——那里，有一个深深的咬痕，是混乱记忆里最不堪的铁证之一。这个动作完全是潜意识的，却暴露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
江哲羽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捕捉到了她这个细微却致命的动作。他的眼神微微一凝，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
“看来，我的关心让你紧张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伪装的歉意，但话锋一转，“不过，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有些‘东西’。。。越是压抑，越是如影随形。” 他意有所指，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衣衫，看到她拼命想隐藏的一切。
江哲羽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她消失在书架后的身影，方才那抹淡笑早已消失。他把书放回书架，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残留的惊悸。他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最终只是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一丝不苟的白大褂袖口，转身离开。脚步声依旧沉稳，但那背影，却似乎比来时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执拗和。。。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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