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那堆烂木头还在柴房堆着,被赵大锤劈成柴禾塞进了灶膛。陈默蹲灶口嚼着烤红薯,吃得满嘴黑灰,肋下老疤被灶膛火苗烤得暖烘烘直发痒。他瞅着灶里劈啪炸响的松木柴,眼珠子突然亮了——这火苗子一跳一跳,看着就比四轮马车踏实!
过了两日,日头刚落山。陈默抱着口木箱子,贼头贼脑溜进后院温泉池子旁的芭蕉林。叮叮当当鼓捣半晌,才猫着腰退出来,脚底抹油溜回书房装模作样翻书。
月上中天,院子里黑黢黢的。沈轻眉青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声音像猫。她刚绕出月洞门,脚步却顿住了。
院子里星星点点,亮着百八十盏小蜡烛。
蜡油灌在粗陶碗里,一簇簇小火苗安静跳着。烛光竟在青石板地上圈出个歪歪扭扭的硕大心形,中间还有个扭曲的箭头,直指芭蕉林深处。
“陈默?”沈轻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陈默从廊柱后头钻出来,嘿嘿一笑,黑脸上有点挂不住:“那个……城里时兴这个,点灯摆个景儿……图个亮堂。”他搓着手,心里打鼓——这娘们可别笑场。
沈轻眉没出声。她脚尖在青石板边轻轻一点,整个人像片被风卷起的叶子,轻飘飘掠向那片烛光心形。青布袍角拂过几簇跳动的烛苗,带起一丝微弱的气流。
烛火连晃都没晃一下。
稳得如同铜豆子丢进了铁碗。
陈默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女人……踩钢丝呢?!
沈轻眉身影落在心形正中那扭曲的箭头尖上,青布鞋底挨着青石板,纤尘不扬。她微侧过身,蒙眼的白绫对着廊下呆若木鸡的陈默。
“夫君。”声音平平,听不出喜怒,“可是……嫌夜里灯烛不亮?”
月光透过芭蕉叶缝隙洒下来,映着她下巴清冷的线条。
“还是……”她顿了顿,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粗糙的布料。
“想……用此阵困住为妻?”
陈默嘴里的“浪漫”俩字咔在嗓子眼,噎得他直翻白眼。
翌日黄昏,陈默甩着酸疼的膀子踱回院子。刚跨进月洞门,差点踩上一堆东西。
暖阁外头的回廊地上,九连环。
不是一副。
是几百副。
铜的、铁的、竹的、玉的,全散开了铺了一地。环环相扣,勾勾挂挂,竟硬生生在地毯上拼出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LoVE”
笔画粗劣得像是虫爬,用环扣扭曲弯成。末笔那“E”字还少了个胳膊,用半截铁丝环硬绷绷扭上去凑合。
陈默下巴都快砸脚面了。这女人……昨儿烛阵不过瘾,改连环阵了?!
“赵大锤!赵大锤!把火盆给老子搬来!”他撸起袖子蹲地上,捏着个玉环开始拆。解到月上树梢,才抠开两个死疙瘩。他急得直揪头发,汗都下来了。
“哎呀!”旁边伺候茶水的小禾失手打翻盐罐。胖丫头哆哆嗦嗦收拾盐粒,眼角余光却死命瞟向窗外暖阁紧闭的雕花木门。门缝里似乎传出几声极轻的、指腹弹拨铜环的磕碰脆响。
一直折腾到三更天,满地铜铁环快被陈默捏变形了。他饿得前胸贴后背,晃晃悠悠摸去灶房。灶台上盖着个大蒸笼,揭盖一看——一屉蒸塌了的糯米糕,白团团堆成小山。旁边小碗里装着红豆沙馅和切碎的梅子干。
陈默眼珠子一转,捏了块滚烫的糯米糕摊在手心,手指头蘸了红豆沙,又拈几粒梅干丁,小心翼翼地往雪白的糕面上按。他撅着腚,凑近了,屏着呼吸在糕上戳戳点点,专注得像是雕玉,拼出个东倒西歪的……
“I?U”
红得发紫的豆沙心形,黏在惨白发胀的“U”字上。
“噗嗤!”窗根底下没憋住一声闷笑。胖丫头小禾捂着嘴,手里捏着半个啃剩的豆沙包,肩膀直抽抽。见陈默黑脸瞪过来,她赶紧缩脖子,豆沙糊了一嘴,含含糊糊憋出句话:
“侯爷……夫人……夫人晌午吩咐的……说侯爷饿了定会……弄这个……”
她咽了口唾沫,眼珠子亮得瘆人。
“还……还叫啥来着……”
胖丫头皱着脸想了半晌,猛地一拍油渍麻花的前襟!
“哦对!夫人说……这个糯米糕……叫‘狗……狗粮’!”
侯府后院温泉池子浮着几片泡烂的芭蕉叶,硫磺味儿混着水汽糊在窗纸上。陈默瘫在竹摇椅里,肋下旧疤被春凳的硬棱硌得发痒。他跷着脚,脚趾头勾着只半旧的皂靴晃荡,手里捏管秃毛狼毫,对着摊在膝头的桑皮纸发愣。纸角被汗手攥得发软。
“写点啥呢……”他嘴里叼着根草茎,含糊嘟囔。笔尖在砚台里蘸了又蘸,墨汁快滴成冰溜子了。窗外赵大锤抡斧头劈柴的闷响震得窗纸嗡嗡,他肋下也跟着一跳一跳地抽。
笔尖猛地戳下去!
墨团在纸上洇开个黑疙瘩。
他手腕一抖,笔走龙蛇!
“东海之外三万里!有仙山名蓬莱!岛民不食五谷!专嚼玉面!”
笔锋一转,字迹潦草如鬼画符。
“此面细如银丝!曲似盘蛇!裹油纸封存!百年不腐!”
他写得兴起,涎水混着草茎沫子往下淌。
“食时!取玉面一饼!投沸水!盏茶即熟!汤鲜味美!胜却龙肝凤髓!”
笔尖在“沸水冲之即食”六个字上狠狠一顿!力透纸背!墨点子溅了满手背!
“侯爷!”书商老金揣着账本踹门进来,脑门油汗直冒,“上回那本《格物鬼话》卖空了!临安府的书铺子催货催得急!您老再赏点新稿?”他眼尖,瞅见陈默膝头墨迹未干的纸,一把抢过去,眯着绿豆眼扫了两行,胡子一翘:“仙山玉面?!妙啊!比狐仙吃书生还邪乎!”他卷起稿纸塞怀里,扭头就吼:“加印八千!不!一万!”
书印得比蒸馒头还快。黄麻纸粗得能磨刀,墨色淡得发灰。封皮画了个青面獠牙的妖怪蹲云头上啃面条,底下斗大字:《东海异闻录》。丢进书铺没三天,卖得比灶膛掏灰耙还快。茶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那玉面!开水一浇!香飘十里!馋得龙王直撞水晶宫!”
逍遥学堂的门槛快被踩秃了。天没亮就堵了一群青衫书生,个个揣着本《异闻录》,眼巴巴等着“文魁公”讲蓬莱仙术。陈默趿拉着鞋出来,瞅见乌泱泱的人头,肋下疤一抽,扭头就往竹椅里瘫。
“侯爷!”领头的瘦高个作揖到底,“晚生等慕名而来!求公赐教长生玉面之法!”
陈默抓过蒲扇猛摇,扇起风带着隔夜汗酸味儿:“玉面?”他眼皮都懒得抬,“瞎编的。”扇子朝墙角一指,“那儿堆着半筐红薯秧子,诸君要闲得慌,不如学学怎么插秧。”
书生们脸绿了。瘦高个喉结滚动:“公……公莫戏言……”
“戏言?”陈默蒲扇一停,扇尖戳着自己鼻头,“书里哪句不是戏言?”他歪头瞅着院墙根刚冒头的红薯苗,“蓬莱仙岛有没有不知道,红薯管饱是真的。”他蒲扇朝远处油菜花田一划拉,“种地!喂饱肚子!比啃书本实在!”
人群后头传来“噗嗤”一声闷笑。众人回头,只见田埂上蹲着个穿靛蓝土布裤的丫头,裤腿卷到膝盖,露着两截沾满泥巴的小腿。她手里攥着半截炭条,膝盖上摊着个卷了毛边的破本子,正埋着头刷刷狂写。炭条灰糊了半张脸,就剩俩眼珠子亮得瘆人。
陈默扇子朝她一点:“笑啥?”
丫头猛抬头,炭条差点戳鼻孔里:“侯……侯爷!”她蹭地站起来,泥脚丫子在田埂上踩出俩湿印子,“您……您刚说红薯……插签子烤……能出蜜?!”
陈默愣了下,蒲扇挠挠肋下痒处:“啊……插根竹签……火候到了……糖汁就渗出来……”他瞅着丫头膝盖上那本子,“你记这干啥?”
丫头攥紧炭条,指节发白:“我……我叫阿圆!家里……地里刨食!”她嗓子劈了叉,“您说的!比仙术管用!”她猛地蹲回去,炭条在破本子上划拉得火星子直冒,嘴里念念有词:“插签……火候……出蜜……”
书生们面面相觑。瘦高个捏着《异闻录》的手直哆嗦,书皮上啃面条的妖怪龇着牙,像是在嘲笑满院呆鹅。他喉管里咕噜半天,终于憋出句话:
“侯爷……高见……”
他猛地转身,拽着同窗袖子就往外走,声音发飘:
“走……回去……挖……挖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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