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琼缓缓走到主位上坐下,端起桌上早已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一直沉默着没有离开的李显扬,走上前来,为他重新续上热茶。
帐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李琼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断了一臂,却依旧眼神坚毅的男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显扬。”
“大帅。”
李琼一把拉住他的手,那只手上,满是厚重的老茧和狰狞的伤疤。
“坐。”
李显扬依言坐下。
李琼凝视着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
“显扬,我问你。”
“我李家的虎贲军,当年是怎么练的?”
虎贲军!
这三个字一出口,李显扬那只独眼之中,瞬间爆射出一团精光!
那是爷爷李烈亲手创建的百战雄师,是大齐的骄傲,也是李家的荣耀!
他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
“虎贲军。”
李显扬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虎贲军的操练,只有一个字。”
“狠。”
“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
“每日负重越野五十里,雷打不动。操演的兵器,全是真的,见了血,是家常便饭。”
“阵法演练,要求令行禁止,一人出错,全队受罚。”
“最重要的是。”李显扬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狂热:“是养那股气。”
“一股悍不畏死,有我无敌的悍勇之气!”
“老侯爷常说,上了战场,狭路相逢,勇者胜!虎贲军,就要做那最勇的!”
李琼静静地听着,不住地点头。
这些,都是传统的精兵操练之法,能练出铁军,但还不够。
“光有悍勇,还不够。”
李琼看着李显扬,一字一句地说道。
李显扬微微皱眉,有些不解。
虎贲军当年横扫天下,靠的就是这股子悍勇,还不够吗?
李琼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
“我要的,不光是猛虎。”
“我还要他们,像狼一样狡猾,像狐狸一样多疑,像毒蛇一样,能忍耐,能给予致命一击。”
“我要他们懂得配合作战,三五人便是一个小队,能独立完成侦查、刺杀、骚扰的任务。”
“我要他们每个人,除了自己的兵器,还要会简单的包扎,会辨认方向,会在野外生存。”
“我要他们,每个人都是斥候,每个人也都是尖兵!”
李琼说得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李显扬的心里。
李显扬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从未听过如此新奇的练兵之法。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传统军队的认知。
但他能感觉到,如果真能练出这样一支军队……那将是何等的可怕!
“等那五千兵马到了之后。”
李琼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从咱们朔北营的老弟兄里,给我挑出五千人。”
“我会给你们找一个绝对隐秘的山谷。”
“你亲自去练。”
李琼站起身,走到李显扬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的独眼。
“这支兵马,不入朔北营的编制,不向任何人汇报。”
“它只听我的,也只听你的。”
李琼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野心之火。
“我要你,帮我把李家的虎贲军,重新建起来!”
“我要让这支军队,成为我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一把能斩断所有枷锁,撕碎所有敌人的复仇之刃!”
李显扬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和疯狂。
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老侯爷。
血,在燃烧。
李显扬的誓言,如同沉雷,在大帐之中滚滚回荡。
“末将李显扬,愿为大帅重铸虎贲!”
……
两天后。
肃南城。
“听说了吗?朔北营那个李琼,跟蛮子穿一条裤子了!”
“何止啊,我听说黑狼部的哈丹都认他做大哥了!”
“真的假的?哈丹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狼王!”
“千真万确,说是要送李琼一万匹战马,还给三千蛮子兵,帮他打天下呢!”
“我的天,这李琼是疯了吧?他爷爷跟爹,不都是死在蛮子手上的吗?这叫认贼作父啊!”
街头巷尾,酒肆茶楼,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就像是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整个肃南城。
而且,传得有鼻子有眼,活灵活现。
仿佛说书人亲眼看见了一样。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城守府。
哐当!
一只上好的青瓷茶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曹彰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李琼!”
“你好大的狗胆!”
站在他下首的,是他的心腹副将,魏成。
魏成看着暴怒的曹彰,脸上却难掩一丝兴奋。
“将军!”
“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啊!”
魏成凑上前,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
“李琼这小子自寻死路,竟然敢勾结蛮夷!”
“这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将军您只要立刻上书一封,将此事禀报朝廷,禀报尚书大人!到时候,别说他一个李琼,就是整个朔北营,都得人头落地!”
魏成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李琼被押赴刑场,血溅三尺的场景。
曹彰猛地转过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那眼神,冰冷,锐利,像刀子。
“上书?”
曹彰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魏成,你告诉我,拿什么上书?”
魏成一愣。
“就拿这满城的流言啊!”
“全城的人都在说,这就是铁证!”
“蠢货!”
曹彰一脚踹在魏成的肚子上,将他踹得一个趔趄。
“流言蜚语,也能当成证据,呈上朝堂?”
“你当朝中那些言官御史都是吃干饭的吗?”
曹彰指着魏成的鼻子,破口大骂。
“我问你,人证呢?物证呢?”
“你看见李琼跟哈丹拜把子了?还是你看见那一万匹战马入关了?”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就凭几句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屁话,就想扳倒一个手握数万兵马的边军统帅?你是在做梦!”
魏成被骂得狗血淋头,捂着肚子,脸色惨白,不敢再吭声。
曹彰在大堂里来回踱步,心中的怒火渐渐被一股寒意所取代。
他不是傻子。
这流言早不传晚不传,偏偏在他扣下朔北营兵马之后传出来。
而且传得如此离谱,如此迅速。
这背后要是没人捣鬼,他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李琼……
又是这个李琼!
这个该死的杂种,他想干什么?
曹彰的脑子飞速地转动着。
不对。
这不对劲。
这流言,与其说是要构陷他李琼,不如说……
是说给我听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曹彰心底升起,让他浑身一颤。
李琼这是在逼我!
他是在告诉我,他已经被我逼得走投无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了!
他敢跟蛮子做交易,就敢把事情闹大!
如果我再扣着他的兵马不放,他下一步,是不是真的要“引蛮夷入关”了?
到时候,事情一旦失控,黑狼部的铁蹄踏进肃南城地界……
他李琼固然是死罪难逃。
可我曹彰呢?
身为肃南城守,治下被蛮夷入侵,这是何等的大罪?
父亲在朝中,还怎么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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