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中,勇气已经蒸发。
剩下的只有恐惧,和被恐惧驱使的、无头苍蝇般的乱撞。
人和马挤作一团,分不清彼此。
前一刻还不可一世的蛮夷骑士,现在只想找个缝隙把自己塞进去,躲避那从天而降的死亡。
“贴着山壁!”图鲁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土。
“都给老子贴着山壁躲避!”
他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嗓子嘶吼。
然而,他的声音就像一颗扔进沸油里的小石子,连一圈涟漪都未能激起。
轰鸣!
还是轰鸣!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彻底吞噬了一切。
骑士们什么也听不见。
他们只能看到同伴在眼前被炸成一团血雾,看到巨石落下,将活生生的人砸成肉泥。
混乱。
极致的混乱。
图鲁眼睁睁看着一队骑兵,因为惊慌失措而朝着峡谷中央冲去,试图冲出一条生路。
下一秒,三四个黑色的陶罐在他们头顶炸开。
火光冲天,人马俱碎。
图鲁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完了。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看着那些曾经跟随自己征战四方的勇士,此刻却像一群待宰的牲畜,在狭窄的屠宰场里被无情地收割。
他脸上的残忍和傲慢,早已被一种灰败的绝望所取代。
就在图鲁愣神的这一瞬间,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头顶的天空,一个黑点正在急速放大。
是那个夺命的陶罐。
直直地朝着他的位置砸来。
他想躲,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根本不听使唤。
死亡的阴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笼罩着他。
“将军!”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一道身影猛地从侧方扑了过来,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将图鲁撞倒在地。
是他的副将,徐来。
“徐来!图鲁怒吼出声。
徐来没有回答,他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将图鲁压在身下。
几乎就在两人落地的同一个瞬间。
那颗陶罐在他们不远处轰然引爆。
一股灼热、狂暴的气浪,夹杂着无数的碎石和弹片,横扫而过。
强大的冲击力,将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像两片破布一样掀飞出去。
天旋地转。
图鲁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狠狠抛起,又重重地摔在地上,骨头都快散架了。
他咳出一口带着泥沙的血沫,挣扎着推开压在身上的徐来。
“徐来,你他妈的……”
他的骂声戛然而止。
徐来的后背,一片血肉模糊。
几块烧得通红的铁片,深深地嵌在他的血肉里,黑色的烟气正从伤口中丝丝冒出。
“将军。”
徐来张了张嘴,涌出的不是声音,而是一大口一大口的鲜血。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
图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伸出手,想去堵住那不断冒血的伤口,却根本无从下手。
“别死,老子不准你死!”
图鲁的眼睛红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徐来却像是没听到。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把抓住了图鲁的衣甲。
那只手,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将军……”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细若游丝。
“替我,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图鲁死死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徐来的眼神,开始涣散。
抓住图鲁衣甲的手,也缓缓失去了力气。
他的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那双曾经充满悍勇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峡谷上方那片被硝烟染成灰色的天空。
图鲁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爆炸声,似乎在渐渐远去。
箭雨,也变得稀疏起来。
峡谷里,只剩下伤者的哀嚎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图鲁缓缓低下头,看着徐来那张已经失去血色的脸。
一股无法言喻的、滚烫的东西,从他的胸膛深处猛地炸开,瞬间冲遍了四肢百骸。
那不是悲伤。
是怒火。
是足以焚尽一切的滔天怒火!
“啊!”
图鲁猛地仰起头,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类的咆哮。
这声咆哮,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怨毒,盖过了峡谷里所有的声音。
那些幸存的、如同惊弓之鸟的蛮夷士兵,被这声咆哮震得浑身一颤。
他们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了那个浑身浴血、如同恶鬼般站立起来的身影。
是他们的将军。
图鲁。
“都他娘的给老子站起来!”
图鲁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穿透力。
“想死的就继续趴在地上等死!”
“不想死的,就拿起你们的刀,跟着老子冲出去!”
他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每个幸存者的心上。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死亡的恐惧。
一个,两个,三个……
越来越多的蛮夷士兵,从尸体堆里,从马的尸体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们捡起地上的弯刀,目光重新汇聚到图鲁的身上。
图鲁看也不看脚下徐来的尸体。
他翻身上了一匹无主的战马,将那柄沾满血迹的弯刀高高举起。
刀锋,直指峡谷的出口。
“冲!”
一个字,从他牙缝里挤了出来。
没有多余的废话。
他双腿一夹马腹,第一个冲了出去。
身后的残兵败将,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踩着粘稠的血浆,迎着山巅之上最后一波零星的箭雨,疯狂地向前冲锋。
噗噗!
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没有人停步。
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
离开这个地狱!
终于,眼前豁然开朗。
刺眼的阳光,让这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他们冲出了峡谷。
一条湍急的河流,横亘在他们面前。
图鲁猛地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不安的嘶鸣。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身后的士兵也陆陆续续冲了出来,在河岸边停下,一个个惊魂未定。
一个千夫长模样的军官,连滚带爬地来到图鲁马前。
他的脸上又是血又是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将军,我们五万大军。”
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现在,恐怕连两万人都不到了。”
两万人。
图鲁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五万精锐铁骑,只一个照面,就只剩下不到两万残兵。
“将军,我们得停下来,重整一下、”
千夫长哀求道。
“兄弟们都吓破胆了,马也跑死了大半,再打下去,就是送死啊!”
图鲁咬着牙,没有说话。
理智告诉他,千夫长说得对。
他们现在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需要时间来舔舐伤口,恢复士气。
他正要点头,就在这时。
一个懒洋洋的、充满了戏谑和鄙夷的声音,从河对岸传了过来。
“哟,这不是图鲁大王吗?”
图鲁猛地抬头。
只见河对岸,一员南朝将领,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正带着一队士兵,优哉游哉地列阵。
那将领一脸的横肉,正是赵虎。
他看着图鲁和他身后那群狼狈不堪的残兵,咧开大嘴,笑得无比张狂。
“怎么搞得跟死了爹一样?”
赵虎的声音很大,确保了河这边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五万头猪,冲进个山沟里,都能被吓死三万多头?”
“哈哈哈,你们草原的勇士,就这点本事?”
“我看不如叫草原的蠢猪算了!”
侮辱。
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侮辱。
赵虎身后的南朝士兵,也跟着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那笑声,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每一个蛮夷士兵的耳朵里,扎进了他们的心里。
“将军!”千夫长脸色涨得通红,急切地看着图鲁。
“别中了他的计,他这是在故意激怒我们!”
“我军已是疲敝之师,河水深浅又不知道,现在过河,风险太大了!”
图鲁没有理会他。
他的双眼死死地锁定在对岸那个嚣张大笑的赵虎脸上。
徐来临死前的嘱托在耳边回响,同伴们凄厉的惨嚎在脑中浮现。
胸中那股焚尽一切的怒火,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眼中的血色越来越浓,理智被彻底烧成了灰烬。
“过河!”
图鲁猛地一挥弯刀,刀锋直指赵虎。
他的声音,像是从九幽地狱里传来的嘶吼。
“全军听令!”
“杀了对岸那条南朝狗!”
“给老子过河!”
说完,他根本没有去看一眼那湍急的河水,更没有去探查什么水位的深浅。
他猛地一夹马腹,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悲鸣,被他硬生生地驱赶着,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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