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淏初的眼神掠过便收回,为纪暄掖好被角,疲惫地靠在榻边。
龙子凤孙的范围宽泛,贾二娘子有那张与安靖长公主相似、几可以假乱真的脸,也是说得过得去。
毕竟当年安靖长公主纪清仪身死,朝廷派去淄青吊唁的使者确实接回了长公主与陆飞英之女。
但这陆氏女此后就没了消息,同一时间又冒出了个先太子竭力保全的贾氏遗孤。
欲盖弥彰!
崔颂仪还是坐在窗边湿透的簟席上,迎春短短两个字“我来”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开。
龙子凤孙……
我来!
他那温润如玉的眼眸深处,涟漪迅速扩散。
他就知道,一定是她。
在净业寺净莲堂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终于找对了人。
她陪纪绿沉下嫁淄青,他则去青州寿光县上任,还是有一段相伴的。
这两个别有心事的男子之外,其他侍女丫头兴许平常听多了议论,对迎春身世倒是没什么反应。
夏榴的汤药熬好后,采薇、谷雨端过来。顾盼递上一把在火上撩了撩的小银刀,纪绿沉随便地将小指划开一个小口子。
年如意闪过来的动作极快,纪绿沉只觉得指尖一紧,几滴鲜红的血珠落入对方不知何时掏出的一个小瓷瓶里。
“殿下恕罪!广陵王殿下伤势危重,又为殿下以身伺刀,蛊毒融于血脉,属下斗胆,取几滴血以备万一!”
年如意麻利收好瓷瓶,退开两步,叉手行礼,声音坚决,冷如铁衣。
她绷直的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只有对纪暄安危的孤注一掷。
阁楼内瞬间死寂。
纪绿沉凝了凝指尖重新渗出的血珠,眼神还是柔和的,她没看年如意,只慢慢收回手,任由采薇用干净的细布止血包扎。
在年如意动作的同时,顾盼将另一把干净的小银刀燎过火后递到迎春面前。
迎春毫不犹豫,也伸出小指。
刀锋在指尖轻轻一划,三滴殷红的血珠迅速涌出,滴入谷雨捧着的、盛有夏榴药汤和纪绿沉之血的小碗里。
血珠入药,瞬间化开,药汤的颜色似乎更深了些。谷雨立刻将碗端到夏榴灰白的唇边,夏栀和白露小心地扶着她,将混了两位“贵人”之血的药汤慢慢喂了下去。
“年如意,”纪绿沉声音温和,一泓秋水里结着寒冰的冰,每个人的耳膜都冻得冷飕飕,“本宫的血,你想取就取?”
李见微也在一旁咂嘴摇头,啧啧有声:“不听老道言,吃亏在眼前!老道可没说小崽子要什么血!”
上次纪绿沉被奇门阵转移到前世,那被夺舍的沈丫头软剑上的蛊毒,他隔空研究了下。
在乌斯盐晶玉与南月瘴气玉加持下,可比这次的厉害多了。
对纪绿沉起作用在于,造蛊之人拿了自己的血以及与纪绿沉产生羁绊的物事下注。
而纪暄的血,的确与噬命蛊相关。
蛊母是小崽子的血造的,噬命蛊于他不过自食其果,谈不上性命之危,何况还有忠肝义胆的状元郎献祭为小崽子续命。
但眼前不是纪绿沉与纪暄撕破脸的时机,李老头也就把内情咬得严严实实。
“你这莽撞丫头,取再多血,怕也是白搭,还平白惹恼了人!”李见微一边嘀咕,一边又伸手搭了搭夏榴的脉,脸色稍缓。
颜淏初眉头紧锁,居高临下,神仙惩恶扬善般看着年如意,沉声道:“年副使,你僭越了!殿下安危岂容你如此放肆!”
崔颂仪也站起身,脸上带着不赞同,说了他甚少说的重话:“年副使救广陵王殿下之心可昭,但此举太过无脑。”
年如意绷着脸不为所动:“如意只知效忠广陵王殿下!任何风险,如意承担!九殿下若降罪,如意甘愿领死!”
她目光灼灼盯着纪绿沉,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纪绿沉轻柔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却仿佛怜爱一件死物。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缓缓摇动手中的檀香扇,转向李见微:“李太史,夏榴如何?”
李见微正凝神看着夏榴服下药后的反应,闻言头也不抬,长长的胡须却被他说话的气流吹起来:“药力在化开,加上殿下和贾二娘子的血引,那丝蛊毒应该能拔除。但这丫头内腑伤得不轻,得静养些日子,不能动武,不能劳累。”
他顿了顿,又瞥了眼榻上的纪暄:“至于那个小崽子……老道尽力吊着命,能醒是能醒,至于何时醒,得看他自己的造化,还有这莽撞丫头取的血……哼,你知道的,未必中用!”
纪绿沉点点头,对顾盼吩咐:“把夏榴移到隔壁干净房间,你陪着迎娘的丫头好生照料,按李太史的方子煎药。”
“是,殿下。”顾盼立刻和谷雨、夏栀一起,小心地将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似乎平稳一些的夏榴搀扶起来。
纪绿沉这才重新看向年如意,语气平淡无波,有千钧之重虚悬着,她就是不肯给她落到实处:“年如意,念你救主心切,本宫不与计较。”
年如意绷着的脸似乎松了一瞬。
“然,鲁莽行事,擅取本宫之血,此行为不妥。”纪绿沉语调没有丝毫起伏,甚至并不抓着“藐视尊上”的明显把柄拿捏,“绣衣卫副使之职——本宫会去信你的主子,让季平安兼任!你即刻卸任,随驾东行期间,以白身侍奉广陵王榻前。广陵王一刻不醒,你一刻不得离开半步。若广陵王有何闪失……”
她有意识停顿,目光扫过年如意瞬间滚过汗滴的脸:“你这么忠心你的主子,便殉了他吧!”
年如意身体晃了晃,咬紧牙关,终究还是重重叩首:“属下,不,婢子……领罚!谢九殿下不杀之恩!”声音里带着不甘,却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认命。
这惩罚比直接杀了她还难受。剥夺权力,贬为奴婢,禁锢在病榻前,将命运与一个生死未卜的人彻底捆绑。
纪绿沉不再看年如意,仿佛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目光转向破洞外,雨势似乎小了些,但夜色依旧浓重,长如万古。
“颜卿。”她唤道。
“臣在。”颜淏初立刻应声,亦步亦趋。
“广陵王伤重,此地不宜久留。传令下去,仪仗明日卯时启程,务必在四天之内抵达东都洛阳。让裴光素加强沿途警戒,一只可疑的鸟也不许放过。”
“是,殿下。”
好像恢复了作伴时期对纪绿沉的心甘情愿,颜淏初领命,纪绿沉给的限定日期是车队行路的极限。
他也知事情重大不容反驳,又看了一眼昏迷的纪暄和跪在地上的年如意,他转身快步下楼去安排。
纪绿沉的目光最后落在门口外面地板上被灯笼投下的瘦长身影上——陆奉青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颜淏初走得急,影子闪了闪还是杵在那儿。
纪绿沉从角度推测,陆奉青看的是迎春。
迎春按着自己指尖的伤口,并未察觉。
“冯郎君,”纪绿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天也快亮了,驿馆混乱,你回去歇息片刻吧,卯时还要赶路。”
陆奉青收回看向迎春的目光,从墙壁后挪出来在门口正中叉手行礼,对上纪绿沉九秋深潭般的眸子,他平静拘谨如初:“是,殿下。殿下也请保重。”
他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阁楼内只剩下纪绿沉、迎春、李见微、采薇等心腹,以及昏迷的纪暄和跪地不起的年如意、窗户边悄无声息的崔颂仪。
满地狼藉尚未收拾,血腥味混合着雨水的湿冷气息,还有李见微药丸那若有若无的怪味,弥漫在空气中。
纪绿沉走到破洞边,望着外面灰扑扑的夜色和摇曳的羊角风灯,檀香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风雨未歇,前路,还长。
“采薇,收拾一下。李太史,广陵王这里,辛苦你了。”她淡淡吩咐,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老道省得。”李见微抱着酒葫芦,蹲在纪暄榻前,又开始神神叨叨地掐算起来。
纪绿沉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无边的黑暗。手指上被年如意强行捏开的伤口,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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