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零点”基地的废墟之上。
深潜器的舱门在刺骨的寒风中开启,喷涌出温暖的白气。顾淮深裹着厚厚的保温毯,在两名荆棘小组成员的搀扶下,踉跄地踏上这片被毁灭风暴洗礼过的冰原。身后,巨大的冰层裂缝如同狰狞的伤疤,吞噬了埃德加的疯狂与冰冷王座的残骸。眼前,是铅灰色的天空、呼啸的极地寒风、以及一片狼藉的冰雪与扭曲金属构成的绝望景象。
他拒绝了立刻撤离的命令。还有一件事,他必须完成。
根据张澈提供的最后情报,结合深潜器扫描到的微弱能量信号,荆棘小组最终定位了目标——掩埋在巨大冰层塌陷边缘、被半冻结在黑色海水与碎裂合金中的,那个埃德加冷藏库的残骸入口。
清理工作艰难而危险。破冰工具在极寒中效率低下,扭曲的金属结构随时可能二次坍塌。寒风如同冰刀,刮在顾淮深刚刚被月华能量粗暴修复、依旧布满红痕的脸上,带来刺骨的痛。但他只是沉默地站在警戒线外,目光死死盯着那片被冰雪和废墟掩埋的黑暗入口,仿佛能穿透层层阻碍,看到里面那个……他生命中最沉重、也最复杂的源头。
几个小时后,当一块巨大的、覆盖着厚厚冰层的扭曲合金板被小心翼翼地吊起,露出下方幽深的、灌满冰水的通道时,顾淮深推开了搀扶他的人。
“我下去。你们守住这里。”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顾总!下面结构极不稳定!而且冰水……”陈默焦急地劝阻。
“我知道。”顾淮深打断他,目光扫过那片黑暗,“有些债,必须自己下去收。” 他穿上简易的保温潜水装备,将一支防水强光手电绑在手腕上,深吸了一口冰冷刺肺的空气,纵身跃入那散发着死亡与腐朽气息的冰水之中。
冰冷瞬间包裹全身,远超深潜器中的感觉。水下能见度极低,手电的光柱在浑浊的水中如同萤火。他沿着坍塌的管道和扭曲的金属框架艰难下潜,避开悬浮的尖锐碎片。水压挤压着胸腔,月华能量修复的骨骼传来隐痛。他看到了散落的服务器残骸,看到了“清道夫”守卫冰冷的机械残肢,最终,手电的光柱定格在目标上——
那个被巨大冰凌贯穿、部分碎裂的圆柱形冷藏容器。容器内幽蓝的液体早已泄漏殆尽,只剩下浑浊的冰水。而浸泡在其中的那颗曾象征着埃德加终极野心的大脑,此刻已萎缩、变色,被冰凌刺穿,如同被遗弃在垃圾堆里的腐烂果实,彻底失去了生命的光泽。
顾淮深的目光没有在那颗大脑上停留太久。他游向容器旁那个同样被冰水淹没、半埋在淤泥和金属碎片中的老式物理数据存储柜。柜门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开,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他伸出戴着厚手套的手,在冰冷的淤泥中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的、长方形的硬物。
他紧紧握住,如同握住最后的救赎。是那支老式的录音笔。
他不再停留,转身向上游去。每上升一米,都感觉胸腔的压迫减轻一分,但心中的那份沉重,却愈发清晰。当他带着一身冰水和刺骨的寒意重新爬上冰面时,陈默立刻用厚重的保温毯将他裹紧。
“回深潜器!立刻!”陈默的声音带着后怕。
深潜器温暖的舱室内,顾淮深脱下湿透的潜水装备,只穿着保温内衬,背靠着冰冷的合金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他摊开手掌,那支浸透了冰水的录音笔静静躺在掌心。外壳有些变形,指示灯黯淡。
“能……修好吗?”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荆棘小组的通讯专家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录音笔,用精密工具和便携电源尝试激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舱内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顾淮深压抑的呼吸声。
滋啦……滋啦……
一阵令人心焦的电流杂音后,录音笔的指示灯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闪烁了一下。通讯专家屏住呼吸,将一支高灵敏度的拾音耳机连接到录音笔的输出端口,然后将耳机递给了顾淮深。
顾淮深的手指微微颤抖,将冰冷的耳机塞入耳中。冰原的寒风、深潜器的嗡鸣瞬间被隔绝。世界,只剩下耳机里那片沉重的、带着电流噪音的寂静。
滋啦……又是一阵杂音。然后,那个他曾在冰海濒死之际听到的、虚弱、沙哑、充满无尽痛苦与悔恨的声音,再次断断续续地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
“淮……深……我……的……儿子……”
“当你……听到这个……我……已经不在了……”
“有些话……压了一辈子……必须……告诉你……”
(剧烈的咳嗽和艰难的喘息)
“……‘钥匙’计划……埃德加……他疯了……他想把……清漪承受的……痛苦……变成武器……变成……控制人心的……钥匙……”
“我……默许了……洛家……我签了……能源供给……我……亲手……把清漪……推进了……地狱……”
(声音哽咽,巨大的痛苦几乎让话语中断)
“……我……不配……做她的丈夫……更不配……做你的父亲……”
“……莲心会的……能量……不是恩赐……是诅咒……它像贪婪的……藤蔓……会一点点……吸干载体的……生命……清漪……就是这样……”
“……童童……那孩子……”
(提到童童,声音里多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感,有恐惧,有愧疚,也有一丝……微弱的希冀)
“……他不是……我们计划的……试验品……他是……清漪用命……换来的……奇迹……是她在……诅咒里……开出的……唯一的……玫瑰……”
“……护好他……用你的命……护好他……替我……赎罪……”
(喘息声越来越微弱,仿佛生命正急速流逝)
“……顾氏的……王冠……很重……我知道……你恨它……也恨我……”
“……但……别让那重量……压垮了……你心里的……光……压垮了……晚晚……和童童……”
“……淮深……对不起……”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艰难的呼吸声)
“……还有……谢谢……谢谢你……还愿意……叫我……一声……父亲……”
声音,彻底消失在电流的沙沙声中。录音结束了。
顾淮深一动不动地坐着,如同被冰封的雕塑。耳机依旧塞在耳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冰原的寒风仿佛穿透了深潜器的合金舱壁,直接吹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父亲的忏悔,字字泣血,句句剜心。
承认默许洛家,签署能源供给,害死清漪……
承认莲心能量是诅咒,吞噬了清漪的生命……
将童童定义为“清漪用命换来的奇迹”,是“诅咒里开出的玫瑰”……
临终的嘱托,是“护好他,替我赎罪”……
对王冠重量的理解,是“别压垮心里的光和玫瑰”……
最后的“对不起”和“谢谢”……
所有的真相,所有的罪孽,所有的悔恨,所有的托付……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血淋淋地摊开在他面前。没有辩解,只有最彻底的忏悔和……最卑微的祈求。
他曾以为自己对父亲的恨意早已坚如磐石。但此刻,听着那虚弱声音中刻骨的痛苦和无尽的悔意,感受着那声“谢谢”里蕴含的、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后的、无望的眷恋……那块坚冰,在无声中,裂开了第一道缝隙。
不是原谅。有些罪孽,永远无法被原谅。
是理解。理解了一个被野心蒙蔽、被科学狂热驱使、最终在悔恨中煎熬至死的灵魂的……悲剧性。
是释然。背负了多年的沉重枷锁——对父亲动机的猜疑、对自身血脉的厌恶——在这一刻,随着父亲的亲口忏悔,终于有了可以放下的支点。
是责任的重申。护好童童,不仅是父亲的遗愿,更是他自己早已融入骨血的誓言。只是此刻,这份守护,多了一层沉重的、名为“赎罪”的传承。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滑落顾淮深冰冷的脸颊,砸在紧握录音笔的手背上,瞬间变得冰凉。他没有去擦。只是缓缓地、极其珍重地,将那支承载着父亲最后遗言和沉重救赎的录音笔,紧紧贴在了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
冰海之下,父子隔空对话。
废墟之上,罪孽终得告解。
王冠的重量,在这一刻,真正传递到了继承者的肩上,连同那份迟来的、沉重的……释然。
深潜器引擎启动,载着沉默的男人和他怀中冰冷的遗言,缓缓驶离这片埋葬了野心、疯狂与父辈罪孽的极地冰原。而在他们身后,崩塌的冰层裂缝在暮色中如同大地无声的叹息,最终被新落下的风雪,悄然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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