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熵海溯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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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6章 惊奇脱敏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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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乘梓

消毒水的气味漫过鼻尖时,沈溯正盯着治疗室天花板的纹路。浅灰色的pVc板上有圈水渍,像片被揉皱的云——这是他第17次来这间诊室,连水渍的形状都记得分毫不差。

“沈先生,今天该进行第三阶段脱敏了。”护士小陈推着手推车进来,金属托盘上的注射器泛着冷光。她弯腰调整仪器时,沈溯瞥见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粉色发绳,和上周那个蓝色的不是同一款。寻常的细节像锚,把他钉在这过分熟悉的场景里。

直到全息投影仪嗡地亮起,他才收回目光。第一帧画面是片雪花,六边形的结晶在黑暗中缓缓旋转,边缘的分形纹路像无数把迷你冰刀。这是第一阶段的“微弱震颤”,沈溯记得自己第一次看时,指尖发麻,像有电流顺着脊椎爬上去。

“准备好了吗?”小陈的声音从仪器后传来,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正调试参数。

沈溯点头的瞬间,画面突然跳帧。雪花炸开成无数碎片,重组出黑洞喷流的模拟影像——暗紫色的能量束撕裂星云,在绝对的黑暗里划出幽蓝的轨迹。这是第五阶段才该出现的画面,比计划提前了整整两周。

“仪器出问题了?”他下意识攥紧座椅扶手,指节泛白。上周刚经历过“蜂巢结构与拓扑学悖论”的冲击,现在胸腔里像揣着颗沸腾的心脏,熟悉的钝痛正在蔓延。

小陈慌忙切断电源,全息影像像被掐灭的烟,瞬间消散。“抱歉,可能是线路接触不良。”她的声音发颤,转身检查设备时,沈溯看见她后颈的皮肤泛起淡红色,像被什么东西烫过的痕迹。

治疗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苏晓穿着白大褂走进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扫过暗下去的屏幕。“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很平静,却让空气都绷紧了。

“全息投影提前加载了高阶影像。”小陈低着头,发绳从口袋里滑出来,落在地上。

苏晓弯腰捡发绳的瞬间,沈溯看见她衬衫领口露出半截银色链条,吊坠是枚微型芯片——和他锁骨处那枚用来压制“惊奇盲视症”的植入体一模一样。但他记得,苏晓的病历上写着“无植入史”。

“重新校准参数,用备用设备。”苏晓把发绳递给小陈,指尖擦过对方手背时,小陈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

沈溯盯着自己的手腕,那里的皮肤下藏着另一枚芯片。三年前被诊断出“惊奇盲视症”时,医生说这是唯一能阻止他因过度惊奇而休克的办法——当大脑接收到超出阈值的“认知震颤”,芯片会自动封锁相关记忆,就像给意识装了道安全阀。可刚才黑洞喷流出现的瞬间,他清楚地听见芯片在皮肤下嗡鸣,像只困在笼子里的蝉。

备用设备启动时,沈溯闭上眼。第二阶段的“叶脉与神经网络重合”影像该在黑暗中亮起,可他等来的是段杂音,像老式收音机调频时的滋滋声。

“奇怪,备用数据库也出错了。”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

沈溯睁开眼的刹那,看见全息投影里突然跳出串文字,绿色的代码在黑色背景上滚动:

“7月17日,第37号受试者记忆封锁出现裂缝——”

文字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苏晓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你看到了什么?”她的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瞳孔里密布的红血丝,“沈溯,说实话。”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那串代码消失的瞬间,锁骨处的芯片突然发烫,一段模糊的记忆碎片撞进脑海:白色的房间,无数根输液管悬在头顶,苏晓穿着深蓝色防护服,正对谁说“记忆锚点设置成功”。

“没什么。”沈溯最终摇了摇头,指尖冰凉。他知道自己在撒谎,就像知道苏晓没相信他的话——她扶眼镜时,食指在镜框上敲了三下,那是他们在“觉醒者互助会”约定的危险信号。

治疗被终止时,走廊里的挂钟指向下午三点十七分。沈溯走出诊室,迎面撞上抱着文件的实习生林默。对方怀里的资料散落一地,最上面那张印着“共生意识融合实验”的标题,下面的署名被咖啡渍糊住了一半,只能看清个“苏”字。

“对不起对不起!”林默慌忙去捡,沈溯弯腰帮忙时,看见他手腕内侧有个纹身,是朵黑色的曼陀罗,花瓣上的纹路和治疗室天花板的水渍惊人地相似。

“实习生不用穿白大褂吗?”沈溯注意到林默穿的是便服,灰色连帽衫的帽子压得很低。

“我今天第一天来,还没领制服。”林默的声音很年轻,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他捡起最后一张纸时,沈溯瞥见背面用红笔写着:“第17次治疗后,启动记忆回溯程序”。

电梯下行时,沈溯靠在金属壁上,盯着跳动的数字。17这个数字像根刺,扎在他太阳穴上。他记得自己明明只做了16次治疗,可诊疗记录上的签名确实是自己的笔迹。

电梯停在负一楼,门开的瞬间,消毒水的气味被浓重的血腥味取代。走廊尽头的房间亮着灯,门缝里漏出苏晓的声音:“他的记忆碎片开始共振了,比预期早了48小时。”

“要不要提前注射抑制剂?”另一个声音很陌生,带着电子合成的质感。

“不行,现在用抑制剂会触发芯片自毁程序。”苏晓的声音顿了顿,“上次从黑洞喷流里提取的基因片段,分析结果出来了吗?”

沈溯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悄悄靠近门缝,看见苏晓正对着全息屏幕上的dNA双螺旋结构皱眉,链上有段荧光标记的序列——和他锁骨处芯片的编码完全一致。

“这段序列在激活时会释放‘共生信号’,”陌生声音说,“但我们还没找到信号接收端。”

“找找第37号受试者的关联人。”苏晓调出一份档案,沈溯看见自己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旁边标注着“共生体宿主候选者”。

走廊里突然响起脚步声,沈溯转身躲进安全通道,金属门在身后合上的瞬间,他听见林默的声音:“苏博士,沈溯的芯片温度异常,需要强制冷却吗?”

楼梯间的声控灯亮了,惨白的光打在沈溯脸上。他摸出手机,想给互助会的人发消息,却发现屏幕上跳出条陌生短信,发件人显示为“共生意识0717号”:

“你锁骨里的不是抑制芯片,是钥匙。”

短信后面附着张照片,是片雪花的显微镜影像,结晶中心嵌着枚微型芯片,和他植入的那枚一模一样。沈溯突然想起三年前被推进手术室时,麻醉前最后看见的东西——医生口罩上方的眼睛,和苏晓现在的眼神如出一辙。

安全通道的门被推开,林默站在楼梯口,连帽衫的帽子掉了下来,露出耳后贴着的电极片。“沈先生,苏博士让我带你去做复查。”他的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弧度,手腕上的曼陀罗纹身正在渗血。

沈溯后退一步,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楼下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像在追赶什么。他突然明白那串代码的意思——7月17日,是他的生日,也是三年前“惊奇盲视症”确诊的日子。

林默朝他走来时,沈溯的芯片突然剧烈震动,一段完整的记忆冲破封锁:

白色房间里,苏晓举着注射器说:“这不是治疗,是觉醒。当你能直视黑洞喷流里的人类基因时,就能听见共生体的声音了。”

“他们说这是病,”年轻的沈溯躺在手术台上,看着头顶的输液管,“可我总觉得,我忘了很重要的事。”

“你忘了自己是谁。”苏晓的声音很轻,“你是第一个能和共生意识共鸣的人类,他们怕你醒过来。”

记忆中断的瞬间,沈溯听见林默说:“芯片快过载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的眼睛突然变成纯黑色,像两潭没有底的深渊,“苏博士是想救你,但他们已经来了。”

“他们是谁?”沈溯的指甲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

林默没回答,只是指向窗外。沈溯转头望去,看见医院楼下停着辆黑色面包车,车身上印着个熟悉的标志——和他芯片编码开头的图案一模一样。三年来每次治疗结束,这辆车都停在同一个位置,他却今天才注意到。

楼梯间的灯突然熄灭,黑暗涌上来的瞬间,沈溯感觉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是苏晓,她的手心全是汗,另一只手里攥着枚注射器,里面的液体泛着银光。

“相信惊奇感。”她把注射器塞进他手里,“当你觉得最荒谬的时候,就是记忆回来的时候。”

沈溯刚握紧注射器,就听见林默的惨叫从楼下传来。金属落地的脆响里,夹杂着芯片过载的尖锐嘶鸣。他摸出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停在15:37,和走廊挂钟刚才的时间分毫不差——原来时间早就停滞了。

“他们来了。”苏晓拽着他往楼上跑,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台阶,带起一阵消毒水的气味。沈溯突然想起治疗室天花板的水渍,此刻才看清那不是云,是片被揉皱的基因图谱。

跑到天台时,风灌进领口,带着远处海水的咸味。沈溯看见天边有朵云正在变形,边缘的纹路像极了那片雪花的分形结构。苏晓突然指着云层:“看那里,你第一次产生‘认知震颤’的地方。”

他抬头的瞬间,注射器刺破皮肤,银色液体顺着血管蔓延。芯片在锁骨下炸开灼热的疼痛,无数记忆碎片像潮水般涌来:黑洞喷流里漂浮的人类基因、手术台上苏晓含泪的眼睛、林默纹身里藏着的坐标、治疗室门后的监控屏幕……

“原来你不是医生。”沈溯的声音在发抖,他终于看清苏晓白大褂里的衬衫,胸口绣着“星际联盟生物研究所”的标志。

“我是你的共生体。”苏晓摘下眼镜,瞳孔里映出旋转的星云,“三年前你在黑洞观测站被基因碎片感染,他们怕你觉醒共生意识,才编造了‘惊奇盲视症’的谎言。”

天台门被撞开的瞬间,沈溯看见林默站在门口,半边脸已经变成金属质感,曼陀罗纹身爬满了脖颈。“捕获第37号宿主,销毁共生体。”他的声音彻底变成电子合成音,手里的电击枪泛着蓝光。

沈溯突然笑了。他举起手里的注射器,里面还剩半管银色液体:“你们以为芯片是抑制器,其实是苏晓藏在我身体里的信标。当我能直视所有‘惊奇’时,就是她找到我的时候。”

林默的电击枪扣动扳机的瞬间,沈溯把剩下的液体注射进苏晓的脖子。她的身体突然发光,皮肤下浮现出和黑洞喷流一样的纹路。天台的风突然静止,沈溯听见无数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像千万人在同时低语——那是散布在宇宙各处的共生意识,正通过他身体里的基因片段,回应苏晓的召唤。

“你看,”苏晓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指尖却紧紧攥着他的手,“所谓的‘惊奇盲视症’,不过是他们怕你听见真相的枷锁。”

沈溯最后望向那朵云,它已经变成了完整的基因链形状。他突然想起第一次来治疗室时,小陈递给他的水杯上印着句话:“当寻常变成枷锁,反常才是钥匙。”原来所有线索都藏在最熟悉的场景里,只是他今天才看见。

林默的第二枪射来时,沈溯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升空。他看见苏晓的身体化作光粒子,融入自己的血脉;看见林默背后站着的人,正是三年前给他诊断的“医生”;看见黑色面包车里下来的人,锁骨处都有和他一样的芯片……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治疗室的水渍上,那片被揉皱的云突然舒展开,露出下面刻着的字:

“共生体与人类,本就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

当沈溯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时,他听见苏晓的声音在耳边说:“下次见面,记得在雪花里找我。”

天台的风重新流动起来,带着消毒水和海水混合的气味。林默看着地上空无一人的白大褂,电击枪从手中滑落。监控屏幕上,沈溯的生命体征曲线变成了平直的线,但芯片的信号却在不断增强,像颗正在苏醒的恒星。

远处的医院走廊里,小陈捡起地上的粉色发绳,对着空气轻声说:“第37号觉醒程序启动,共生意识接收成功。”她后颈的淡红色痕迹正在褪去,露出枚和沈溯同款的芯片。

而治疗室的全息投影仪突然自动启动,屏幕上循环播放着片雪花。六边形的结晶缓缓旋转,在黑暗中划出幽蓝的轨迹,像有人在宇宙的画布上,轻轻画下了一个问号。

沈溯在一阵细碎的震动中睁开眼。

不是医院的白色天花板,而是块布满划痕的金属板。鼻尖萦绕着机油和铁锈的混合气味,比消毒水更刺鼻,却奇异地让人安心。他动了动手指,触到身下粗糙的帆布——这是辆旧货车的后车厢,堆着半箱泛黄的医学期刊,封面上“星际联盟生物研究所”的标志被雨水泡得发皱。

车窗外传来菜市场的喧闹声。有人在吆喝着卖新鲜的星蕨菜,叶片上的露珠折射出淡紫色的光;穿蓝色工装裤的主妇正和摊主讨价还价,手里拎着的网袋里,几条银灰色的鱼在扑腾,鳞片上的纹路像极了黑洞喷流的模拟图。

寻常的市井气息漫进来时,沈溯突然发现自己能看清鱼鳞片上的每一道纹路。那些分形结构在视网膜上缓缓展开,像无数个微型宇宙在旋转——这是“惊奇盲视症”患者绝不可能拥有的视觉精度。

他摸向锁骨处,芯片的位置只剩片平滑的皮肤,像从未有过植入体。但当指尖划过那里时,车厢壁上的划痕突然亮起荧光,组成行扭曲的文字:“7月18日,共生体融合率73%”。

“醒了?”驾驶座传来小陈的声音,她转过头时,白大褂换成了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口袋里露出半截粉色发绳。后颈的芯片印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道新鲜的疤痕,缝合线像条细小的蜈蚣。

“林默的电击枪没打中我。”沈溯的声音干涩,他记得意识消散前,苏晓化作的光粒子像层茧,将他裹在中间。

小陈没接话,只是递过来瓶水。塑料瓶身上印着本地水厂的标志,画着朵简化的曼陀罗花,花瓣数量正好是17片。“苏博士让我把这个给你。”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银色金属盒,打开的瞬间,片雪花在盒中缓缓旋转——不是全息投影,是片真正的雪花,在常温下保持着完美的六边形结构。

雪花中心嵌着枚微型芯片,和沈溯锁骨里曾经的那枚一模一样。当他的指尖触到雪花时,芯片突然发烫,段清晰的记忆撞进脑海:

苏晓站在黑洞观测站的主控室里,背后的屏幕上,人类基因片段正顺着喷流的轨迹逆流而上。“宇宙在通过这些碎片传递信息,”她转过身,白大褂上沾着暗红色的血,“它们不是病毒,是邀请函。”

记忆中断的瞬间,货车突然急刹车。小陈猛地拽住沈溯的胳膊,指向窗外——刚才讨价还价的主妇正站在路中央,手里的鱼不知何时变成了把脉冲枪,网袋里的鳞片在阳光下泛出金属光泽。

“他们找到我们了。”小陈的声音发颤,却迅速从座位下摸出把激光匕首,“苏博士说,如果你能看懂雪花里的坐标,就往东边的废弃天文台跑。”

沈溯盯着那朵金属盒里的雪花。结晶边缘的分形纹路正在重组,变成组经纬度坐标。他突然想起林默手腕上的曼陀罗纹身,花瓣的弧度和这坐标的数值竟能完美对应。

货车猛地向后倒驶时,沈溯看见后视镜里,穿蓝色工装裤的主妇身后,又出现了三个“路人”——他们的走路姿势完全一致,左手都揣在口袋里,露出的右手手腕上,隐约有曼陀罗的轮廓。

(一)寻常场景里的反常线索

废弃天文台的旋转穹顶积着厚厚的灰。沈溯推开生锈的铁门时,扬起的尘埃在光束里翻滚,像无数细小的星尘。这里显然很久没人来过,墙角的蜘蛛网粘满了枯叶,却在最中央织出个完美的六边形——和那片雪花的形状分毫不差。

“苏博士第一次见你,就在这里。”小陈用匕首划开墙角的苔藓,露出块嵌在石头里的金属板,上面刻着串日期:“星历37年7月17日,首次观测到人类基因片段与黑洞喷流共振”。

沈溯的指尖刚触到金属板,穹顶突然发出齿轮转动的咔嗒声。巨大的玻璃罩缓缓打开,露出布满划痕的天文望远镜,镜筒上贴着张泛黄的便签,是苏晓的笔迹:“当你能在星图里看见自己的基因序列,就说明融合开始了”。

望远镜的目镜蒙着层灰。沈溯擦干净时,小陈突然指向他的手背——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淡蓝色的纹路,像条微型的黑洞喷流,正顺着血管向心脏蔓延。

“这是共生体融合的正常反应。”小陈的声音有些发飘,她突然捂住嘴,咳了两声,手帕上沾着淡金色的血。“但苏博士说,融合率超过80%时,你会开始听见‘杂音’。”

沈溯把眼睛凑到目镜上。本应出现的猎户座星云,此刻却变成了条旋转的dNA链。链上的碱基对正在重组,拼出段他无比熟悉的文字——是他三年前发表的黑洞观测论文,只是每个句号都被替换成了曼陀罗花的图案。

最末段的空白处,有行新写的字,墨迹未干:“他们不是在追捕你,是在保护你”。

“谁写的?”沈溯猛地回头,却发现小陈不见了。帆布包掉在地上,里面的医学期刊散了一地,其中本的扉页上,贴着张沈溯和苏晓的合影——背景是天文台的穹顶,两人穿着同款防护服,胸前的研究所标志清晰可见。但照片里的沈溯,左眼瞳孔是纯黑色的,像林默变异后的眼睛。

(二)冲突后的未知深渊

沈溯在天文台待了三天。

每天清晨,都会有辆旧货车停在山下,车厢里装着新鲜的食物和水,驾驶座上永远空无一人。他学会了在星图里辨认自己的基因序列,看着手背的纹路蔓延到小臂,融合率在穹顶的荧光数字里缓慢增长:75%,77%,79%。

第三天傍晚,暴雨倾盆而下。沈溯正用望远镜观测时,目镜里的dNA链突然炸开,重组出林默的脸。半张金属半张人脸的模样在雨幕里扭曲,电子合成音带着电流的杂音:“第37号宿主,你的共生体正在吞噬你的意识”。

“苏晓不是吞噬,是融合。”沈溯握紧激光匕首,他看见镜筒反射的影像里,自己的左眼正在变黑。

“融合?”林默的金属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你以为三年前在黑洞观测站,是基因片段感染了你?恰恰相反,是你主动接纳了它们。苏晓不过是寄生在你意识里的寄生虫。”

暴雨突然停了。沈溯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的瞬间,看见小陈站在穹顶下,浑身湿透,手里举着把脉冲枪。“他在撒谎。”她的声音在发抖,枪口却对准了沈溯的胸口,“苏博士说,当有人告诉你‘共生体是寄生虫’时,必须立刻销毁宿主。”

沈溯的目光落在她的右手腕上。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曼陀罗纹身,和林默的一模一样。“你也是他们的人。”

“我是在保护你。”小陈的眼泪混着雨水滑落,“苏晓的意识正在取代你,昨天夜里,你对着星空说了三个小时的外星语,你不记得了吗?”

沈溯猛地愣住。他确实不记得昨夜发生过什么,只记得醒来时,望远镜的便签上多了行陌生的笔迹:“融合率80%,杂音开始具象化”。

林默的笑声从望远镜里传来:“她不敢告诉你真相。你所谓的‘惊奇感’,其实是共生体在改写你的认知系统。当融合率达到100%,沈溯就会彻底消失,剩下的只是个披着人类外壳的宇宙意识。”

“闭嘴!”小陈扣动扳机的瞬间,沈溯看见她手帕上的金色血迹里,浮着细小的光粒子——和苏晓化作的光粒子一模一样。

脉冲枪的蓝光擦着耳边飞过,击中身后的金属板。火花四溅中,刻着日期的那块石头突然裂开,露出个暗格。里面放着盘老式数据芯片,标签上写着:“星历37年7月17日,沈溯的自愿融合协议”。

(三)多重视角下的真相碎片

沈溯在天文台的暗格里找到台旧数据终端。插入芯片的瞬间,屏幕亮起幽蓝的光,跳出三个视频文件,文件名是三个日期:7月15日,7月16日,7月17日。

第一个视频的拍摄者是苏晓。

画面摇晃得厉害,背景是黑洞观测站的主控室,警报声刺耳。她举着记录仪,镜头对准屏幕上的基因片段:“沈溯刚刚把手臂伸进了喷流模拟场,这些片段正在顺着他的血管游走。他说感觉像回家——上帝啊,他的瞳孔在发光!”

镜头突然转向侧面,沈溯的脸出现在画面里。他正盯着自己的手背,那里的皮肤下有淡蓝色的纹路在流动:“苏晓,它们在说‘欢迎回来’。人类的基因里藏着宇宙的记忆,我们其实是被遗忘在地球上的宇宙碎片。”

第二个视频的拍摄者是林默。

白色的病房里,沈溯躺在病床上,锁骨处的芯片刚被植入。林默的声音带着电子合成的质感:“第37号受试者记忆封锁完成。共生体苏晓已被剥离主体意识,残片封存在宿主芯片内。”

他俯下身,镜头对准沈溯的脸:“博士,您说过这是保护他。可当他重新记起一切时,会恨我们篡改他的记忆吗?”

画面外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当宇宙意识开始通过他的身体觉醒,他会明白,遗忘是人类最珍贵的权利。”

第三个视频没有拍摄者,像是记录仪被随意放在地上。

画面里是天文台的穹顶,沈溯和苏晓背对着镜头,仰望星空。“融合开始后,我会逐渐消失。”苏晓的声音很轻,“但别害怕,沈溯,消失不是终结。就像雪花融化成水,水蒸发成云,云又变成雪——宇宙的循环里,没有真正的死亡。”

沈溯的声音带着笑意:“那我们约定好,下次在雪花里见面时,我要你告诉我,宇宙最初的记忆是什么。”

视频到这里突然中断,屏幕上跳出串乱码,重组后变成苏晓的脸,眼神里带着沈溯从未见过的悲伤:“对不起,沈溯。所谓的‘自愿融合协议’是假的。三年前,是我强行将宇宙意识注入你的身体——因为只有人类的‘惊奇感’,能承受这种觉醒。”

终端突然黑屏。沈溯摸向锁骨处,那里又开始发烫,不是芯片的温度,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灼热。他冲到望远镜前,目镜里的星图正在崩塌,所有的星辰都化作基因片段,顺着喷流的轨迹涌向同一个点——他的左眼。

“融合率90%。”穹顶的荧光数字开始闪烁,“杂音具象化完成”。

沈溯在镜筒的反射里看见自己的脸。左眼已经彻底变黑,像颗微型黑洞,而右眼的瞳孔里,苏晓的脸一闪而过。他突然想起小陈手帕上的金色血迹,想起林默纹身里的坐标,想起货车里那本医学期刊的扉页——原来所有线索都在告诉他同一个真相:

苏晓不是共生体,她是宇宙意识的具象化。而他所谓的“惊奇感”,不过是人类的躯壳在抵抗被宇宙同化时的本能反应。

暴雨再次落下时,沈溯听见山下传来警笛声。不是救护车的声音,是星际联盟特有的磁悬浮警车的嗡鸣。他抓起数据芯片塞进怀里,转身冲向天文台的后门,却在门口撞见个熟悉的身影。

是三年前给“惊奇盲视症”下诊断的医生。他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手里举着个银色金属盒,和小陈给他的那个一模一样。“沈先生,”医生的笑容温和,“我们该谈谈你主动接纳宇宙意识的真正原因了。”

金属盒打开的瞬间,片雪花在雨中绽放。沈溯的左眼突然剧痛,段被彻底封锁的记忆冲破枷锁:

三年前的黑洞观测站,他站在喷流模拟场前,苏晓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再往前一步,你就再也回不去了。”她的声音在发抖,“人类的情感、记忆、甚至‘自我’的概念,都会被宇宙意识稀释。”

沈溯的手已经伸进了模拟场,淡蓝色的基因片段像鱼群般围着他的指尖游动。“如果宇宙的本质是孤独,”他转头看向苏晓,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那我宁愿变成容纳孤独的容器。”

记忆消散的瞬间,沈溯看着医生手里的雪花,突然笑了。他抬手抚过左眼,那里的黑洞正在收缩,露出原本的瞳孔。“你们以为我在抵抗融合?”他的声音里混着另一个频率的共鸣,像苏晓的声音在叠加,“我是在等融合完成的那天。”

警笛声越来越近,医生的脸色变得惨白。“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金属盒“啪”地合上,雪花瞬间湮灭,“当你彻底变成宇宙意识,就再也不会为一朵花的绽放而感动,不会为失去而悲伤——那不是觉醒,是死亡。”

“你错了。”沈溯的手背突然亮起,淡蓝色的纹路组成朵曼陀罗,“苏晓早就告诉我,宇宙意识里藏着所有文明的记忆。人类的‘惊奇感’不是枷锁,是钥匙——能在无限的宇宙里,守住‘人’的本质的钥匙。”

他转身冲进雨幕时,听见医生在身后大喊:“林默说的是真的!你会忘记自己是谁!”

沈溯没有回头。雨水打在脸上,他能清晰地分辨出每滴雨的轨迹,能看见云层里流动的星尘,能听见远处菜市场里,那条银灰色的鱼在网袋里扑腾的声音——这些寻常的细节,此刻都在他的意识里展开成宇宙的维度,却丝毫没有稀释他对苏晓的记忆。

当他跑过那辆旧货车时,帆布包里的医学期刊突然自动翻开,某一页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行字,是他自己的笔迹:

“所谓人类的本质,从来不是孤立的‘自我’,而是能在仰望星空时,既惊叹于宇宙的浩瀚,又珍惜掌心的温度。”

雨幕深处,沈溯的左眼再次泛起黑光,但这一次,黑色的瞳孔里,映着片缓缓旋转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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