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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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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4章 雪压关城甲未温,冻戈犹抱戍边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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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

《大吴会典?边军迎驾仪》 载:“亲征大军抵边镇,边军‘十里外设哨,三十里列队迎驾’,需‘披甲执戈,虽冻馁不得卸甲’,主将‘率校官跪迎道左’,呈‘守边文书’与‘军饷亏空册’。若‘边军衣甲残破、粮秣短缺’,帝‘需当场查问,令监察官核账’,查实‘上官克扣’者,‘立拘押问罪’。德佑年间边军‘月饷米二石、布二匹’,然‘镇刑司旧部多任粮官,常以‘霉变、损耗’为由克扣,故边军‘冬无完甲’成常态。”

雪压关城甲未温,冻戈犹抱戍边魂。

三十里路迎銮驾,千点霜痕印血痕。

帝见衣单垂泪久,臣持册敝诉冤深。

莫言朔北风霜苦,自有丹心照紫宸。

德佑二十九年十二月初五,大同卫外的风雪终于小了些,铅灰色的天空透着微弱的光。从宣府卫到大同卫的三十里驿道上,积雪被马蹄踏成冰碴,玄夜卫缇骑提前半个时辰勘查路线,却在道旁的避风处发现了异样 —— 几十个穿着单薄甲胄的士兵正蜷缩着烤火,甲胄上的锈迹在火光中泛着冷光,手里的长矛杆缠着布条,显然是冻裂了又勉强捆扎的。

“是大同卫的边军哨骑。” 沈炼勒住马,对身旁的谢渊道,“按《边军制》,哨骑应着‘双层棉甲’,他们这甲胄连里衬都磨没了,定是军饷又被克扣了。” 他翻身下马,扶起一个冻得发抖的小兵,见他甲胄内侧缝着干草,“你们守了多久?粮饷多久没发了?”

小兵的嘴唇冻得发紫,牙齿打颤:“守…… 守了三个月,粮饷只发了一半,布帛全被粮官说‘霉变’扣了……”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中军的号角声,他猛地站直,抓起步枪,“陛下的銮驾来了!”

三十里驿道尽头,大同卫的边军已列队等候。没有旌旗招展,没有鼓乐齐鸣,只有两千多个身影在风雪中站成整齐的队列,甲胄是斑驳的锈色,有的缺了护肩,有的绑着布条;脚下的靴子露出脚趾,踩在积雪里,每一步都陷进半尺深的雪窝;手里的长矛、弓箭虽旧,却握得笔直,枪尖、箭头在微光中闪着寒芒。主将周毅的侄子周明站在队首,左臂缠着渗血的布条,是前日守城时被流矢所伤,却仍挺直腰杆,目光望着銮驾来的方向。

“周将军,弟兄们从寅时等到卯时,雪都落满肩头了。” 身旁的亲兵低声道,想替他掸去甲胄上的雪,却被他按住手,“陛下亲征千里,咱们这点冻算什么?让陛下看看,大同卫的兵还能站着迎驾,就没丢大吴的脸!”

銮驾的旌旗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玄色的旗面被北风扯得猎猎作响,金线绣的龙纹在铅灰色天光下泛着冷光。离边军队列还有半里地时,一阵细碎的响动忽然从雪地里传来 —— 不是慌乱的踏雪声,是两千多双冻僵的膝盖同时绷直的动静,甲胄的锈片摩擦着冻硬的布帛,积雪从肩甲滑落,“簌簌” 落在冰面上,清脆得像碎玉相击。

萧桓猛地掀开轿帘,寒风裹挟着雪粒瞬间灌进轿内,刮得他脸颊生疼,可他浑然不觉,只定定地望着那支队伍,握着轿帘的手指骤然收紧,连呼吸都忘了 —— 最前排的士兵额前结着冰壳,睫毛上的冰粒随着眨眼簌簌掉落,斑驳的甲胄缝隙里塞满了干枯的茅草,有的草秆从护心镜边缘钻出来,被风一吹轻轻摇晃;队伍中间那个年轻士兵的右手裹着发黑的布条,布条渗着暗红的血渍,却仍死死攥着长枪,枪杆上的裂痕缠了三圈麻布,显然是冻裂后又被反复捆扎过,握枪的指节冻得发紫,像要和枪杆冻成一体;队尾几个伤兵拄着断矛勉强站立,断裂的矛尖缠着绷带,绷带在风雪中飘得猎猎作响,渗出血迹的地方早已冻成硬块,黑红相间,触目惊心。这哪里是迎驾的仪仗?这分明是一群在雪地里熬了三个月的忠魂,用残破的甲胄和冻裂的手掌,撑起了大吴的国门。

“陛下驾到 ——” 礼官的唱赞声被风雪撕得粉碎,刚飘到队伍前就散了。周明单膝跪地,甲胄撞在冰面上发出沉闷的 “哐当” 声,身后两千边军齐刷刷跪下,两千声甲胄触冰的响动在雪原上滚荡,惊得道旁的松鸦扑棱棱飞起。“大同卫残部周明,率弟兄迎驾!” 周明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那是三个月来在城头喊话、在风雪中传令留下的痕迹,“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额头抵着积雪,久久没有抬起,甲胄边缘的冰碴硌得额头生疼,可他像没察觉似的,后背挺得笔直。

萧桓翻身下马,玄色龙靴踩在积雪里,发出 “咯吱” 的脆响。他快步上前,伸手去扶周明,指尖刚触到周明的甲胄,就被冰碴冻得猛地一颤 —— 甲胄外层的漆皮早已剥落,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铁胎,连最厚的护肩都冻得像块冰砖。“快起来,都起来。” 他的声音发颤,目光扫过一张张冻得青紫的脸,“你们守了三个月,辛苦了……” 话没说完,眼角余光瞥见队伍边角那个小兵的靴子,靴底早已磨穿,露出的脚趾在雪地里冻得通红发肿,像几颗被冻裂的山楂,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顺着脸颊滑落,砸在雪地里,瞬间凝成细冰。

“陛下。” 谢渊快步跟上,青袍下摆沾着雪粒,手里捧着的账册边缘已经泛黄,是玄夜卫连夜从大同卫粮库翻出的 “军饷发放册”。他将账册在雪地上铺开,指尖点着其中一页:“按《大吴边军制》,边军月饷应发‘米二石、布二匹、棉絮一斤’,可这册子里,近半年的记录全是‘布帛霉变、米粮损耗’,实际只发了三成米,布帛和棉絮全没了踪影。” 他指尖划过 “损耗七成” 四个字,墨迹新鲜,与昌平驿搜出的 “缓供” 字条笔画重合,“这些字迹,和王林旧部粮官的笔迹一模一样,定是他们以‘损耗’为名,把布帛倒卖了。”

萧桓的手指捏紧账册,粗糙的纸页硌得指节发白,连指腹都被冻得发麻。他盯着 “霉变”“损耗” 那几个字,喉咙发紧:“朕在京师穿着貂裘、吃着热粥,你们却在这儿啃着冻饼、裹着干草守城;朕派来的粮官把军饷往私库里搬,你们却握着断矛守着这冰天雪地……” 他忽然解开腰间的白玉佩,玉佩被体温焐得温热,上面 “守国” 二字的刻痕里还留着经年摩挲的光泽,是元兴帝当年亲赐先皇的遗物。“周明,” 他把玉佩塞进周明冻裂的手掌,“这玉佩你拿着,它在,就代表朕的承诺 —— 朕欠大同卫的,欠边军弟兄的,今日起,定十倍还!”

周明捧着玉佩,冻裂的手掌触到温热的玉质,像被烫了一下,却死死攥着不肯松开。他忽然 “咚” 地叩首,额头重重撞在冰面上,发出闷响:“陛下!弟兄们守大同卫,不是为玉佩,不是为赏赐,是为‘大吴’这两个字!” 他哽咽着抬头,眼眶通红,“北元的使者在城下骂我们‘冻成冰棍也守不住城’,我们就站在城头喊‘死是大吴鬼,不做亡国奴’!” 他猛地回头指向大同卫城墙,那里的硝烟还没散尽,黑黢黢的城砖上留着箭簇的痕迹,“城墙上冻死的弟兄,手里还攥着弓,他们冻僵前说‘等陛下的援军来了,告诉陛下,大同卫还在,我们没丢城’!”

“哇” 的一声,队列里忽然响起啜泣,一个断了右臂的老兵拄着断矛颤巍巍站起来,他的左臂紧紧护着胸前的旧甲片,断臂的袖口空荡荡地晃着,疤痕在风雪中泛着白。“陛下,老卒王二柱,守大同卫十五年了。”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却字字清晰,“俺儿子去年守东门,冻饿交加死在城墙上,临死前让俺替他接着守……” 他举起断臂,疤痕上还沾着旧伤的痂,“俺不要赏赐,也不要爵位,就求陛下查查那些粮官,杀杀那些内奸!别让弟兄们的血白流,别让城墙上的忠魂寒心啊!”

“查贪腐!杀内奸!” 两千边军齐声高呼,声浪震得道旁的松枝落雪簌簌,惊得雁群冲破云层,在铅灰色的天空里排成人字。萧桓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掌心沾着的雪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在风雪中格外清亮:“弟兄们!朕亲征大同卫,不止是为退北元,更是为替你们清内奸、还公道!王林的旧部克扣军饷,李嵩已经下狱,粮官的家产全被抄没;镇刑司的蛀虫藏在暗处,朕让谢渊拿着都察院印,见一个查一个,查一个斩一个,绝不姑息!” 他高举右臂,龙袍的袖子在风中展开,“从今日起,大同卫的粮饷由玄夜卫直接押运,布帛、棉衣、热粥,三日之内一定送到;战死的弟兄,朕追封‘忠勇校尉’,家眷由朝廷按月发粮,孩子送进武学读书;活着的弟兄,朕与你们同吃同住,同守城墙,不破北元,绝不回京!”

“陛下万岁!大吴万岁!” 欢呼声浪在雪原上炸开,士兵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有的解开甲胄倒出里面的干草,有的用力搓着冻僵的脸,风雪中,他们眼里的光亮得像落满星辰,连甲胄上的锈迹都似被这光芒镀上了金边。谢渊望着这一幕,对身旁的沈炼低声道:“把大同卫粮官的账册和王林案的卷宗仔细比对,贪腐超过五十石的,不用等回京,按‘先斩后奏’的圣旨,就在城下正法。让边军弟兄亲眼看着,这些蛀虫和内奸,一个也跑不了。” 沈炼沉声应下,玄色披风在风雪中扬起,转身策马去安排玄夜卫查案。

銮驾缓缓驶入大同卫,边军士兵列队护在两侧,断矛与长枪在风雪中架起一道屏障,枪尖上的冰碴在天光下闪着寒芒。萧桓勒住马,与周明并肩而行,目光落在城墙顶端那四个大字上 ——“大吴永固”,是用朱砂混着血写的,被风雪冻得坚硬,却仍透着不屈的锋芒。“周明,” 他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明日卯时,朕和你一起登城。让北元看看,大吴的皇帝和大吴的边军,永远站在一起。”

周明握紧手中的白玉佩,玉佩的温热顺着掌心传遍全身,他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末将誓死追随陛下!” 风雪掠过两人的甲胄,远处的朝阳终于冲破云层,金色的光芒泼洒在大同卫的城墙上,将两千边军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道坚不可摧的脊梁,在雪原上撑起了大吴的天。

片尾

大同卫的风雪卷着碎冰,抽打在边军残破的甲胄上。两千余名士兵踏着半尺积雪迎驾,斑驳的护心镜冻着冰碴,磨穿的靴底露出冻红的脚趾,甲胄缝隙里塞着的干草被风掀起,在铅灰色天幕下瑟瑟发抖。这般衣单鞋破的惨状撞入萧桓眼底,他望着士兵们冻裂的手掌、渗血的绷带,喉头哽咽,当即解下腰间的元兴帝御赐玉佩 —— 那玉佩上 “守国” 二字被摩挲得发亮,是先皇亲征时的遗物。“朕对不住弟兄们。” 他将玉佩塞进边军主将周明掌心,指腹触到对方冻裂的虎口,“三日之内,棉衣粮饷必到;贪腐的蛀虫,朕一个不留!”

边军的忠勇在风雪中愈发滚烫。周明捧着玉佩叩首,额角撞在冰面上渗出血迹:“弟兄们守大同卫,不为赏赐,只为‘大吴’二字!” 断臂老兵王二柱举起残肢泣血陈词,两千士兵齐声高呼 “查贪腐、杀内奸”,声浪震落树梢积雪,惊得雁群冲天而起。这呼声揭开了军饷克扣的黑幕 —— 谢渊连夜核查粮库账册,泛黄的纸页上 “霉变”“损耗” 等字眼墨迹新鲜,与王林旧部粮官的笔迹如出一辙,镇刑司与地方官相互包庇的积弊,在边军的血泪控诉中无所遁形。

萧桓立于雪原之上,龙袍被寒风扯得猎猎作响。他当众盟誓:“玄夜卫押运粮饷,战死弟兄追封爵位,朕与边军同吃同住,不破北元绝不回京!” 话音未落,边军欢呼如雷,断矛与长枪在风雪中举起,组成坚不可摧的屏障。玄夜卫缇骑已按 “先斩后奏” 圣旨,将贪腐粮官的名册与王林卷宗比对,城墙下的刑场正在清扫积雪;亲征大军与边军的甲胄在暮色中交错,炊烟与硝烟交织成网,一场涤荡内奸与外敌的大战,已在大同卫的城头蓄势待发。

卷尾

《大吴史?德佑实录》 载:“二十九年十二月初五,帝抵大同卫,边军‘衣甲残破、足履穿裂’迎于三十里外,主将周明呈‘军饷亏空册’,言‘粮官克扣布帛七成’。帝见之垂泪,解元兴帝玉佩赐周明,誓‘三日补粮、清贪腐’。谢渊查账册,得王林旧部粮官贪腐实证十余人,皆按‘先斩后奏’旨处置。军民相拥而泣,军威大振。

论曰:‘边军迎驾,非仅仪制,实乃民心向背之显。萧桓见衣单而垂泪、解佩而明志,感边军之忠,愤内奸之恶,故能军民同心。此役后,‘查贪腐、护边军’成亲征要义,王林旧部再无遁形之地,大同卫遂成中兴之基。’

(十二月初六卯时,萧桓与周明登大同卫城楼,玄夜卫押解贪腐粮官于城下正法,边军欢呼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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