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回归，并非如潮水般涌来，而是像在一片凝固的黑暗中，燃起了一星微弱的烛火。那火光，不足以照亮整个世界，却足以让凌云重新确认“自我”的存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但这种感觉是支离破碎的。就像一个被打碎的瓷器，虽然能感知到每一块碎片的位置，却无法将它们重新拼凑起来。道胎的裂痕，神魂的枯竭，肉身的崩坏，每一种伤势，都足以让任何一名元婴修士彻底道消身陨。而他，还活着。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他挣扎着，试图凝聚一丝神念，探查周围的环境。然而，神念刚一离体，便被一股无处不在的、沉重到极致的意志所同化、吞噬。那是一种纯粹的“终末”之意。万物归寂，万法凋零。生机，在这里是一个被禁绝的词汇。这里，就是他选择的落点——“荒”气的源头。他赌对了，“织道者”的气息，在这里已经荡然无存。那等视万法为丝线的存在，也无法在这片连法则都已“死亡”的禁区中，随意编织。
他放弃了用神念探查，转而用一种更本源的方式去“感知”。他放开了对自己那颗布满裂痕的、混沌冰极道胎的最后一丝掌控。他任由道胎中那股属于“混沌”的力量，与外界这股“荒”之气息，产生共鸣。混沌，是万物之始，亦是万物之终。而“荒”，则是“终”这个概念的极致演化。两者，同源，但不同相。
当他的道胎与外界产生共鸣的刹那，他“看”到了。他看到的，不是灰败的大地，也不是死寂的天空。他看到的是“痕迹”。无数道深刻入这片空间本质的、巨大的“伤痕”。这些伤痕，并非刀劈斧凿而成，它们是“道”的残骸。有的痕迹，残留着焚尽万物的炽烈，但那火焰的“理”已经熄灭，只剩下纯粹的“热寂”；有的痕迹，散发着冻结时空的酷寒，但那秩序的“法”已经崩解，只剩下永恒的“静止”；还有的痕迹，充满了斩断因果的锋锐，但那剑意的“魂”已经消散，只剩下无法被磨灭的“断裂”本身。
这里，曾经是一个战场。一个，或者数个，远超“织道者”那个层次的、无法想象的恐怖存在，曾在这里进行过一场惊天动地的“道”之战争。他们没有留下尸骨，只留下了这些永不磨灭的“道痕”。而这片区域的“荒”气，正是这些破碎、死亡的道痕，在漫长的岁月中，相互侵蚀、相互湮灭后，所产生的一种终极的“混合毒素”。
那一声他昏迷前听到的叹息，或许，就是某一道濒临彻底消散的“道痕”，在感应到他这个外来者时，所发出的、最后的回响。
凌云的心神，完全被这些“道痕”所吸引。这对于任何修士而言，都是最致命的毒药。任何试图参悟这些道痕的人，都会被其中残留的、破碎而疯狂的意志所污染，最终道心崩溃，化为这片荒土的一部分。但对于凌云而言，这里，却是最完美的疗伤圣地。他那颗因“矛盾之力”而撕裂的道胎，其本质，正是一种“对立与统一”。而眼前的这些道痕，就是无数种“道”在对立与冲突后，走向最终“统一”（寂灭）的活教材。
他开始尝试修复自己的道胎。他没有去吸收任何灵气，这里的灵气早已枯竭。他所做的，是“观想”。他观想一道充满了“毁灭”之意的道痕，将其破碎的法则碎片，用自己的混沌之力包裹、解析。然后，他又观想一道充满了“创造”之意的道痕，将其残留的生机法则，用自己的冰极之力梳理、重组。他不做任何评判，也不试图去理解这些道痕的全部奥秘。他只做一件事：寻找它们之间的“平衡点”。
毁灭与创造，光明与黑暗，快与慢，生与死……他就像一个最严谨的学者，在这座由“道”之残骸构成的巨大坟场中，研究着“死亡”的艺术。他将那些破碎的、对立的法则片段，小心翼翼地引入自己的道胎。他用混沌之力，去模拟“荒”气的同化过程，将那些狂暴的法则意志磨灭，只留下最纯粹的法则碎片。然后，他再用冰极之力的“秩序”，将这些属性截然相反的碎片，在他道胎的裂痕处，重新“焊接”起来。
这个过程，痛苦而凶险。每一次“焊接”，都像是在用两种性质相反的烙铁，同时炙烤着他的神魂。他的道胎，在修复与崩溃的边缘，来回摆动。但他没有停下。因为他发现，每修复一道裂痕，他道胎的本质，就会变得更加坚韧，更加圆融。原本那泾渭分明的混沌与冰极之力，在经历了这次“破碎与重组”之后，开始出现了一种更深层次的融合。它们的界限，不再那么清晰，仿佛水与墨，开始相互渗透，相互交融。他的道，正在发生一次根本性的蜕变。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凌云完全沉浸在了这种“以毒攻毒”式的疗伤过程中。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一年。当他终于将道胎上的最后一道裂痕，用一对“时间加速”和“时间减速”的法则碎片，完美地焊接起来时，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眸，一只依旧深邃如混沌，另一只依旧清冷如冰晶。但此刻，在那混沌的深处，仿佛有秩序的星辰在闪烁。在那冰晶的核心，也仿佛有混沌的漩涡在流转。他的伤势，不仅痊愈了，他的道胎，更是破而后立，抵达了一个他之前从未想象过的、圆融无暇的境界。金丹巅峰的壁垒，在这颗新生的、完美的道胎面前，薄如蝉翼，仿佛一念之间，便可捅破。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肉身的伤势，也随着道胎的修复，而被生命本源之力滋养痊’愈。他能感觉到，自己此刻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他再次将神念探出，这一次，那股无处不在的“荒”气，不再是吞噬，而是一种温和的“亲近”。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构成“荒”气的，是哪些已经死亡的“道”。
他的目光，投向了这片荒冢的中心。在那里，有一座并不高大，却散发着令他都感到心悸气息的……石碑。那座石碑，通体灰白，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纵横交错的“道痕”。这里所有的道痕，似乎都源自于它，又最终归于它。它，才是这座巨大坟场的核心。那声古老的叹息，似乎，就是从这石碑中传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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