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的初秋,总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滞涩。贾赦的院子里,近来更是弥漫着一股酒气与戾气——这位老祖宗的长子,自病了一场后,性子越发乖戾,整日里不是喝酒,就是琢磨着纳小老婆。
这日,他酒后指着贾母身边的鸳鸯,对邢夫人说:“那个丫头,模样周正,手脚也伶俐,我瞧着甚好,你去跟老太太说,讨来给我做妾。”
邢夫人脸上露出难色。鸳鸯是贾母最得力的心腹,打小就在贾母身边,贾母的饮食起居,离了她就不自在。可她素来怕贾赦,不敢违逆,只得嗫嚅道:“老爷,鸳鸯是老太太的人,怕是……”
“怕什么?”贾赦瞪眼,“我是她长子,讨个丫头怎么了?老太太还能不给我这个面子?你去说,她若肯来,我保她日后吃香的喝辣的,比在老太太身边当丫头强百倍!”
邢夫人不敢再劝,只得硬着头皮,往贾母院里去。可她绕来绕去,终究没敢开口,只在临走时,偷偷拉了鸳鸯一把,挤眉弄眼地说:“晚上来我屋里一趟,有好事跟你说。”
鸳鸯何等精明,见邢夫人那模样,心里咯噔一下,隐约猜到了几分。她没去邢夫人那里,反倒找了个借口,溜到怡红院,找袭人和平儿商量。
怡红院的葡萄架下,袭人正帮平儿绣一个扇套。见鸳鸯进来,脸色发白,两人都吃了一惊。“鸳鸯姐姐,怎么了?”袭人连忙让座。
鸳鸯坐下,喝了口茶,才压低声音说:“我怕是要大祸临头了。方才大太太拉着我,那意思……像是大老爷要讨我做妾。”
“什么?”袭人和平儿都愣住了。平儿皱眉道:“大老爷都多大年纪了,怎么会打你的主意?”
“谁知道呢。”鸳鸯眼圈红了,“我自小在老太太身边,从没想着攀高枝,只想伺候老太太一辈子。若是真被讨去,我不如死了干净!”
正说着,宝玉从里屋出来,他刚睡午觉醒来,听见她们的话,不由得怒道:“我大哥哥也太不像话了!鸳鸯姐姐是老太太的人,他也敢动心思?”
“宝二爷,您就别添乱了。”鸳鸯苦笑道,“这是我们奴才的命,您也帮不上忙。”
宝玉急道:“怎么帮不上?我去跟老太太说,让她老人家做主!”
“万万不可!”平儿连忙拦住,“这事若是闹到老太太那里,不管成不成,鸳鸯姐姐的名声都毁了。大老爷恼羞成怒,说不定还会更糟。”
袭人也道:“平儿说得是。这事得从长计议,先探探老太太的口风再说。”
宝玉虽气,却也知道她们说得有理,只得作罢,心里却替鸳鸯不平——这府里的规矩,简直没王法了!
可他们没料到,贾赦根本没给鸳鸯缓冲的时间。次日一早,鸳鸯的哥嫂就被请到了贾赦院里。鸳鸯的哥哥是府里的一个小管事,嫂子更是个势利眼,见了贾赦,点头哈腰,生怕得罪了。
贾赦坐在上首,呷了口酒,慢悠悠地说:“我瞧着鸳鸯不错,想讨她做妾。你们回去跟她说,若是应了,我保你们日后风光无限,她哥的差事,也能升一升。”
鸳鸯哥嫂一听,喜出望外,哪里还管鸳鸯愿意不愿意。嫂子连忙道:“大老爷放心,这是鸳鸯的福气,我们回去定好好劝她!”
两人屁滚尿流地回到家,把鸳鸯从贾母院里叫回来,关起门来劝说。嫂子拉着鸳鸯的手,笑得满脸褶子:“我的好妹子,你这是走了什么好运,能被大老爷看上!做了姨娘,可比在老太太身边当丫头强百倍,到时候,你哥我也能跟着沾光……”
“嫂子别说了!”鸳鸯猛地抽回手,脸色铁青,“我死也不会去的!大老爷都能当我爹了,你们怎么能劝我做这种事?”
哥哥沉了脸:“你这丫头,怎么不识好歹?大老爷看上你,是你的造化!你若不答应,不仅你没好果子吃,我们也得跟着倒霉!”
“我不管!”鸳鸯梗着脖子,“我生是老太太的人,死是老太太的鬼,绝不做那伤风败俗的事!”
哥嫂见劝不动她,索性来了硬的,把她锁在屋里,不给吃喝,想逼她就范。鸳鸯性子刚烈,滴水不进,只是坐在那里哭,心里把哥嫂骂了千百遍。
贾母见鸳鸯一天没来伺候,心里纳闷,让琥珀去打听。琥珀回来,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贾母顿时怒了:“贾赦这个混账东西!我身边的人,他也敢动心思!”
正说着,邢夫人来了,见贾母脸色不对,心里发虚,嗫嚅着说:“老太太,大老爷……”
“你给我闭嘴!”贾母没等她说完,就厉声打断,“我看你是老糊涂了!鸳鸯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贾赦要纳妾,什么样的没有,偏要打我身边人的主意,是想让我身边空着,没人伺候吗?”
邢夫人被骂得抬不起头,只得跪下:“老太太息怒,都是我的错,我这就回去说大老爷。”
“你别管了!”贾母气道,“让他来跟我说!”
就在这时,鸳鸯挣开哥嫂的看管,哭着跑了进来,头发散乱,衣衫也被扯破了。她“扑通”一声跪在贾母面前,泣不成声:“老太太,您救救我!我死也不嫁给大老爷!”
贾赦、邢夫人,还有闻讯赶来的王夫人、王熙凤等人,都在场。贾赦见鸳鸯这模样,脸色铁青,却碍于贾母,不好发作。
鸳鸯哭了一阵,忽然站起身,从头上拔下剪刀,指着自己的头发,对贾赦道:“大老爷,您要是再逼我,我就死在您面前!我鸳鸯虽是个奴才,却也知道廉耻!”
说着,她举起剪刀,“咔嚓”一声,剪下一大缕青丝,扔在地上:“我这就铰了头发,当姑子去,也绝不给您当妾!”
众人都惊呆了。贾母看着地上的青丝,又看看鸳鸯决绝的眼神,心里又疼又气,指着贾赦骂道:“你瞧瞧!你瞧瞧!这就是你逼出来的!我身边就这么个得力的人,你也容不下?你要是再敢打她的主意,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贾赦被骂得无地自容,又怕贾母真动怒,只得讪讪地说:“母亲息怒,我不过是随口说说,既然鸳鸯不愿意,就算了。”
邢夫人也连忙打圆场:“是啊,老太太,都是误会,误会。”
贾母冷哼一声,对鸳鸯道:“好孩子,别怕,有我在,没人敢动你。以后就守在我身边,哪儿也别去。”
鸳鸯这才放下剪刀,扑到贾母怀里,放声大哭。这场风波,总算暂时平息了。
事后,贾母把邢夫人叫到跟前,又痛骂了一顿,说她“眼皮子浅,帮着外人欺负自家人”。邢夫人不敢顶嘴,只能默默忍受。贾赦虽没再提娶鸳鸯的事,心里却记下了这笔账,看鸳鸯的眼神,越发不善了。
鸳鸯经此一闹,对哥嫂彻底寒了心,搬去跟贾母睡在一处,寸步不离。她知道,只要贾母在,她就安全,可贾母总有老的一天,到时候,她又该怎么办?
宝玉听说了鸳鸯铰发的事,心里既敬佩又难过。他找到鸳鸯,递给她一个香囊,里面装着些安神的香料:“鸳鸯姐姐,这个你拿着,夜里睡不着,闻闻能好些。”
鸳鸯接过香囊,眼圈红了:“多谢宝二爷。”
“你别怕,”宝玉认真地说,“有我在,不会让他们再欺负你。”
鸳鸯苦笑,她知道宝玉是好意,可他一个没长大的少爷,又能做什么呢?这府里的事,从来都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王熙凤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冷笑。贾赦的荒唐,邢夫人的懦弱,鸳鸯的刚烈,贾母的维护,像一出闹剧,每天都在这荣国府里上演。她对平儿说:“你瞧着吧,这事没完。大老爷那个人,记仇得很。”
平儿叹了口气:“可怜了鸳鸯姐姐,这辈子怕是都难安稳了。”
“在这府里,谁又能安稳呢?”王熙凤望着窗外,眼神复杂,“咱们这些人,不过是在刀尖上跳舞,能多活一天,就算一天。”
这场“变生不测”的风波,看似以鸳鸯的暂时胜利告终,却在荣国府的平静表面,投下了更深的阴影。贾赦的不满,贾母的年迈,鸳鸯的担忧,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算计,都像一根根引线,随时可能引爆更大的危机。
而那缕被鸳鸯铰下的青丝,被她悄悄收了起来,藏在枕头下。每到夜里,她摸着那冰冷的发丝,就会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我死也不嫁”。这不仅仅是一句反抗的誓言,更是一个卑微女子,在封建礼教的压迫下,发出的最绝望也最刚烈的呐喊。
荣国府的月亮,依旧挂在天上,清冷的光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照亮了欢笑,也照亮了泪痕。只是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夜晚,还能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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