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层黏腻的纱,紧紧裹住名为“柳塘屯”的废弃村落。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腐朽气味,屋舍倒塌,梁木断裂,一口老井被巨大的青石板死死封住,仿佛在镇压着什么。
林尘带领小队踏入这片死地,脚下的土地异常坚硬,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踩在铁板上。
他凝神感知,地底之下没有丝毫地脉流动的迹象,只有一片死寂。
阿青走到一堵半塌的残墙边,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粗糙的墙面,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落。
她声音发颤,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洞:“这里有三百二十七个人……他们的名字,连同魂魄一起,被抽干了。剩下的空壳子,就埋在各家各户的灶台下面。”
吴根经验老道,他蹲下身,抓起一把灰黑色的泥土在指尖捻了捻,粉末簌簌落下。
他长叹一声:“是‘名烬土’。人的名,树的影。名字没了,魂魄就成了无根的灰,连滋养一根野草的力气都没有。这地方,已经彻底死了。”
林尘面色凝重,从怀中取出陈九留下的那枚骨簪。
他将骨簪尖端用力插入坚硬的地面,催动体内微弱的力量,试图激发骨簪上附着的【名归】之力。
簪身亮起一丝比萤火还微弱的银光,可那光芒只挣扎了一瞬,便迅速熄灭,仿佛被这片死寂的大地吞噬了。
苏璃轻轻摇头,低声道:“没用的。这里的记忆被撕得太碎了,没有人记得所有人的全名,甚至没人敢再提起这里发生过的事。没有一个完整的‘唤引者’,【名归】仪式根本无法启动。”
众人陷入沉默,压抑的气氛让每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
唯有冷锋,从进入村子开始就一言不发。
他独自站在村口那块早已风化得不成样子的石碑前,目光死死盯着上面模糊不清的刻痕,像是要从石头缝里看出花来。
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我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话音未落,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突然迈开脚步,径直走向不远处一间彻底倒塌的茅屋。
他在那堆焦黑的瓦砾中徒手挖掘,碎石和木炭划破了他的手掌,他却浑然不觉。
很快,他从瓦砾堆深处挖出半块烧得漆黑的木牌。
冷锋用衣袖擦去木牌上的灰烬,两个模糊的字迹显露出来——“冷氏”。
他的手指在那两个字上反复摩挲,粗糙的触感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他脑海深处尘封的记忆。
无数破碎的画面瞬间涌入:冲天的火焰吞噬着屋檐,凄厉的哭喊声刺破夜空,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被士兵从祠堂里粗暴地拖拽出来,口中还在用尽最后力气高呼着族谱上的名字……
冷锋猛然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因巨大的冲击而嘶哑变形:“这不是任务目标点……这里,是我们家。”
所有人都被他这句话惊得愣住了。
原来,柳塘屯正是当年被黑渊以“异端血脉”为罪名,下令彻底剿灭的冷氏旁支聚居地。
而他,作为黑渊最锋利的刀,奉命执行了那场清洗任务。
记忆中,是他亲手一刀斩断了祖祠里那柱摇曳的香火。
林尘清晰地感知到冷锋身上那股即将失控的情绪波动,但他没有说任何一句责备的话。
他走到冷锋身边,将一直带在身上的学生名册递了过去,平静地说:“如果你还记得哪怕一个人的名字,就喊出来。不是作为一名杀手,而是作为这里的族人。”
冷锋接过名册,冰冷的纸张仿佛有千斤重。
他闭上眼睛,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痛苦的回忆和血腥的场面在他脑中反复冲撞。
良久,他终于睁开眼,用沙哑到几乎破碎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开口:“冷……玉兰。我姑姑。她每年清明,都会给我蒸一碗红糖糍粑。”
他的话音刚落,不远处一堆烧成焦炭的木料中,忽然“噗”地一声,燃起一簇幽蓝色的火苗。
那火苗不带丝毫温度,静静地跳动着,像一只凝视着远方归人的眼睛。
这一幕深深触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压抑的气氛被打破,一种莫名的使命感在众人心中升起。
李威大喝一声,走到一口锈迹斑斑的薄皮棺材前,用拳劲猛地将其震开。
棺内没有尸骨,只有一本被孩童涂鸦得乱七八糟的册子。
他拿起册子,对着村落大声念道:“王小虎!村里人叫他‘泥猴’,最爱爬树掏鸟蛋!今日,我为你重定其名:‘王·泥猴·归根’!”
随着他的喊声,坚硬的地面竟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岳山则飞身跃上一座破庙的房梁,在积满灰尘的梁木上发现了几行用刀刻下的娟秀小字。
他辨认片刻,高声喊道:“李秀珍,村里的教书先生,每到冬天,总会给没钱买鞋的穷孩子送去亲手做的棉袜!”
话音落下,那口被青石板封死的老井,井口石缝中竟有丝丝水汽渗出,井边一根早已干枯的藤蔓,竟抽出了一点微不可见的嫩芽。
仪式的高潮,由冷锋亲手开启。
他一步步走到早已化为一片废墟的祖祠旧址中央,双膝跪地,手持林尘给他的骨簪,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的手掌。
鲜血滴落,瞬间渗入那片死寂的“名烬土”中。
他抬起头,望着这片由他亲手毁灭的家园,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声喊出了一个又一个深埋在记忆最底层的名字。
整整十九个族人的全名,从他口中清晰地吐出。
当最后一个名字落下时,异变陡生!
整片柳塘屯的废墟猛地向下一沉,轰然下陷了三尺。
紧接着,地底之下,一个巨大而古老的符文光环浮现而出,光芒流转。
在符环的正中央,一道粗壮的光柱冲天而起,光柱中,数百个模糊的虚影缓缓显现,他们身着古朴的衣衫,列队整齐,对着冷锋的方向,深深稽首。
站在最前方的一位老者虚影,面容慈祥,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冷锋,用温和而缥缈的声音轻声道:“你还记得我们,我冷氏一族,就不算绝后。”
冷锋泪流满面,重重地磕下了一个头。
而林尘的目光,却被那光柱顶端吸引。
在那里,光影汇聚,竟浮现出一幅残缺的地图。
当地图的轮廓彻底清晰,一个鲜红的标记点闪烁不定时,林尘的心中警铃骤响,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那地图指向的位置,他再熟悉不过——竟是他父亲当年设下重重封印的那片禁地的正下方。
光柱缓缓消散,数百虚影也随之淡去,整片柳塘屯的死气似乎被洗涤一空,虽然依旧破败,却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生机。
林尘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深吸一口气。
他父亲的封印,与这被黑渊灭门的冷氏一族,究竟有什么关联?
这地图的出现,是巧合,还是一个酝酿已久的陷阱?
他不知道,但他明白,自己必须去一探究竟。
他收回目光,望向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那片常年被云雾笼罩的险峻区域,正是地图上标记的下一个坐标。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沉声道:“我们有新目标了,即刻准备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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