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黄浦江像块墨玉,潮声裹挟着寒气钻进衣领。
顾承砚把旧粗布短打又往脖子上拉了拉,脚底下的草鞋碾过码头上的碎煤渣,发出细碎的声响。
身后十二名护卫队员都扮作搬运工,挑着空竹篓,竹篾擦过青石板的声音混在江风里,倒真像极了给驳船卸货的苦力。
“老陈,你那竹篓绳松了。”他压低声音,眼角余光扫过右侧堆着麻包的阴影——那里有个烟头忽明忽暗,是提前安排的暗桩在确认信号。
队伍最前头的护卫队长陈四宝装作踉跄,弯腰时用指节敲了敲竹篓:“东家放心,码头巡查刚换班,仓库门闩是生锈的。”他声音粗哑,像常年扛货的老搬运工,可握竹篓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那是常年握枪留下的痕迹。
顾承砚摸了摸腰间的勃朗宁手枪,枪柄隔着粗布贴着皮肤,凉得刺骨。
出发前苏若雪往他怀里塞了块温热的姜糖,此刻还在衣袋里暖着,甜丝丝的味道混着江水的腥气,倒让他的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
“若雪,等会儿无论听见什么,都别冲过来。”他临出门时攥着她的手腕,看她眼尾的胭脂被夜风吹得发皱,“你留在无线电室,我要你做最后一道保险。”
苏若雪没说话,只把他的围巾又往上提了提,指腹擦过他的喉结:“三年前在苏州河,你为救我跳进冰窟窿,我就说过——”她突然笑了,眼波在煤油灯下晃动了一下,“顾少东家的命,我要自己守着。”
此刻仓库铁门“吱呀”一声被陈四宝撬开,顾承砚的思绪“咔”地收住。
霉味混着油墨味扑面而来,他摸出怀里的手电筒,光斑扫过堆成山的木箱——箱盖上印着“南洋橡胶”的字样,可凑近了看,漆色新得反常,接缝处还沾着锯木屑。
“东家,这边。”陈四宝的声音从仓库深处传来,带着压抑的惊颤。
顾承砚快步走过去,手电筒光撞在一面铁柜上,铁柜半开着,露出里面的无线电发报机,键盘上还沾着没擦净的机油。
再抬头,墙上钉着张地图,红笔圈着武汉、南昌,蓝线从上海港出发,沿着长江蜿蜒向西,每个节点都标着“天元”的缩写tY。
“他们不是在运橡胶。”顾承砚的指尖抚过地图上的蓝线,触感粗糙得像刀刃,“是在运……”他突然顿住,手电筒扫过墙角的木架——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密码本,封皮上印着“军事委员会”的烫金徽章。
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他摸出怀里的莱卡相机,快门声轻得像心跳:“四宝,把这些密码本装篓里。”话音未落,仓库外突然传来皮靴碾碎石子的声响。
“有情况!”陈四宝的手已经按上腰间的短刀,“至少十人,脚步声没拖泥带水——是当过兵的。”
顾承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数了数脚步声的间隔:七步一停,三步一顿,是标准的搜索队形。
“分散隐蔽,别暴露身份。”他扯下脖子上的粗布围巾,随手搭在发报机上,“记住,我们是搬运工,被抓了就说走错码头。”
陈四宝拽了拽他的衣角:“东家,我留下——”
“走!”顾承砚推了他一把,转身往仓库最深处跑去。
他故意踢翻脚边的油桶,“哐当”一声在空荡的仓库里炸响。
果然,脚步声骤然加快,几道手电筒光像蛇信子似的扫过来。
他猫腰钻进装橡胶的木箱堆,后背贴着冰凉的木板,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箱板上。
有个声音操着东北口音骂骂咧咧:“奶奶的,老子就说这仓库邪性,大半夜闹鬼?”
“少废话,仔细搜。”另一个声音更沉,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冷意,“林先生说了,要是让顾承砚拿到证据——”
顾承砚的呼吸一滞。
他摸出相机,对着声源方向按下快门。
闪光灯在黑暗里闪了一瞬,紧接着是子弹擦着耳际飞过的尖啸。
“在这儿!”
他翻身滚进旁边的货堆,后腰撞在木箱角上,疼得眼前发黑。
可手指还死死攥着相机,胶卷必须送出去——苏若雪在无线电室等着,等这些证据变成刺向林仲甫的利刃。
仓库外突然传来驳船的汽笛声,悠长的“呜——”声里,顾承砚听见陈四宝他们的竹篓撞在铁门上的脆响。
追兵的脚步声转向了,他趁机摸到仓库侧门,门闩上挂着把新锁——是方才没注意到的。
“顾先生,别白费力气了。”那个沉冷的声音就在身后五步远,“林先生说您聪明,可聪明人总爱往死胡同里钻。”
顾承砚转身,手电筒光刺得他眯起眼。
七八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围过来,最前头的那个左脸有道疤,从眉骨直划到下颌,刀疤在电筒光里泛着青白。
他手里的勃朗宁手枪枪口正对着顾承砚的心脏。
“林仲甫派你来的?”顾承砚笑了,血从后腰渗出来,洇湿了粗布短打,“他没告诉你,聪明人都留着后手?”
刀疤男的瞳孔缩了缩,突然侧耳听了听:“什么声音?”
顾承砚也听见了——极细的电流杂音,像有人在调无线电频率。
他想起苏若雪临别的话:“我在监听所有频段,你说过,最危险的地方,信号反而最清晰。”
刀疤男的脸色变了,抬手就要开枪。
顾承砚猛地扑向旁边的木箱堆,子弹擦着他的耳尖打进木箱,木屑溅了满脸。
他摸到怀里的姜糖,糖纸被血浸透了,甜腻的味道混着铁锈味涌进喉咙。
“顾承砚!”陈四宝的吼声从仓库外传来,“军统的人到了!”
刀疤男骂了句脏话,挥挥手:“撤!”
脚步声渐远时,顾承砚靠着木箱滑坐在地。
他摸出相机,胶卷还在,密码本也被陈四宝他们带走了。
后腰的疼渐渐变成灼热,可他盯着墙上的地图,突然笑出了声——蓝线终点的武汉,此刻正被月光照得发亮。
仓库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次是陈四宝带着人冲进来:“东家!你怎么样?”
顾承砚摆了摆手,目光扫过通讯室里的发报机。
那台机器的指示灯还在微微闪烁,像双不闭的眼睛。
他突然想起苏若雪在无线电室里的模样,她总爱把耳机线绕在手腕上,说这样能更快捕捉到异常频率。
“四宝,”他扯下围巾按在后腰的伤口上,“通知若雪,调周边路线图。”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眼底燃烧着一团火,“林仲甫的戏,该收场了。”
仓库外,黄浦江的潮声漫过码头,混着若有若无的电流杂音,顺着无线电波,钻进了商会顶楼那间亮着灯的小屋子。
苏若雪摘下耳机,指尖在路线图上划过,停在“十六铺”的位置。
她望着窗外的夜色,耳麦里还响着刚才截获的乱码——那是只有她能听懂的,顾承砚发来的信号。
苏若雪的耳机突然发出刺啦的电流爆响,像根细针扎进耳膜。
她猛地直起腰,指尖在无线电调谐钮上快速拨动——刚才那串杂音不是干扰,是摩尔斯电码的尾音,短点长划里藏着顾承砚临走前教她的应急信号:三短两长,是\"危险逼近\"。
她抓起桌上的路线图,玻璃罩台灯在纸页上投下颤抖的光斑。
铅笔沿着码头周边道路划出三条红线,笔尖在\"十六铺\"、\"外白渡桥\"、\"杨树浦\"三个位置重重顿住——三辆黑色轿车正以三角阵型逼近仓库,引擎声被江风揉碎,却在耳机里清晰得像敲在脑壳上。
\"周科长,我是顾氏绸庄苏若雪。\"她抄起电话,指节抵着发烫的听筒,\"十分钟前截获天元洋行密电,他们在码头仓库藏的不是橡胶,是军火。\"话筒里传来对方的抽气声,她补了句:\"您上个月查的吴淞口沉船案,货单上'南洋橡胶'的印章,和仓库木箱上的一模一样。\"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突然粗重:\"坐标?\"
苏若雪报出仓库位置时,窗外传来急促的警笛声。
她扯下耳机扔在桌上,银簪划开鬓角碎发,露出耳后淡青的血管——那是顾承砚教她的\"危险预警\":当心跳快过警笛频率,就该准备第二套方案。
仓库里,顾承砚的后背被木箱硌得生疼。
刀疤男的枪口还对着他,可外头突然炸响的枪声让那人的手腕抖了抖。\"他娘的!\"刀疤男扭头吼了句日语,顾承砚听懂了后半句\"撤退\",趁机撞开身侧的木箱。
碎木片飞溅的刹那,他看见穿灰制服的军统特工从仓库后门冲进来,驳壳枪的火光映得刀疤男的脸忽明忽暗。
陈四宝的短刀划破了一名黑衣人的胳膊,血珠溅在顾承砚的鞋尖,腥气混着方才的姜糖味,让他的太阳穴跳得更急。
\"证件!\"他扑向倒在地上的黑衣人,手指抠进对方内袋。
泛黄的纸片上印着伪满洲国\"兴安情报局\"的钢印,照片里的人左眉骨有道凹痕——和刀疤男的刀伤位置分毫不差。
\"顾先生!\"陈四宝拽着他往门外跑,子弹擦着门框打进墙里,\"军统说封锁了周边,咱们——\"
\"等等。\"顾承砚扯住他的衣袖,盯着证件上的编号:\"09-23-781\",尾号和地图上\"tY\"的蓝线节点数字重叠。
他摸出怀里的密码本,翻到第23页,铅笔字在火光里显影:\"Y-07,1932年参与对日经济制裁谈判,后失踪。\"
苏若雪的脚步踏在商会楼梯上,比平时快了三倍。
她推开顶楼办公室门时,顾承砚正把证件摊在台灯下,后腰的血浸透了粗布,在地图上洇出朵暗红的花。
\"若雪,看这个。\"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指尖点着证件上的钢印,\"林仲甫三年前'病逝'的讣告,登在《申报》第三版右下角。
可这个人...\"他敲了敲刀疤男的照片,\"上个月还在虹口码头替'大日本通商株式会社'验过货。\"
苏若雪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接过证件,在台灯下转动,背面用隐形墨水写着\"资金流水:上海商业储蓄银行127号户头\"。\"Y-07\"的资料在她脑海里翻涌——那是三年前突然从外交部消失的经济参赞,消失前最后一份报告写着:\"日商正通过民族企业壳层转移战争物资\"。
\"他在洗钱。\"顾承砚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黄浦江底的冰,\"用顾氏绸庄的订单做幌子,把橡胶款转成军饷,再通过天元洋行的货轮运到武汉前线。\"他抓起桌上的密码本,纸页在指缝里簌簌响,\"地图上的蓝线不是运输路线,是资金流向。\"
窗外的更夫敲响了三更梆子。
苏若雪正要说话,楼下突然传来\"啪嗒\"一声轻响。
顾承砚的勃朗宁已经握在手里,他猫腰推开窗户,月光照亮了门廊下的牛皮纸信封——信封正面用钢笔写着\"给聪明的顾先生\",字迹是刻意模仿的孩童体,却藏着股狠劲。
他撕开信封的动作很慢,仿佛在拆颗未爆的雷。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墨色还没干透:\"你离真相越近,她就越危险。\"
苏若雪的呼吸顿在喉咙里。
她望着顾承砚骤然绷紧的下颌线,看着他把纸条折成很小的方块,收进贴身衣袋。
月光漏进窗棂,在他眼底割出道阴影——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冷硬,像块淬过冰水的铁。
\"四宝。\"顾承砚转身抓起衣架上的长衫,血渍在靛青布料上晕开,\"通知商会核心成员,天亮前到顶楼会议室。\"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让空气凝固的重量,\"林仲甫的戏,才刚开场。\"
楼下传来更夫的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而商会门口的阴影里,一道黑影正往巷口移动。
他摸了摸怀里的左轮,确认子弹上膛,嘴角扯出个冰冷的弧度。
风卷着黄浦江的潮气扑过来,吹得门廊下的信封微微颤动,像只将死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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