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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邪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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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天堂与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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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远那带着血腥气的、滚烫的怀抱如同熔炉,瞬间融化了乔清洛这两个月辛苦筑起的冰墙。那声破碎到极致的“在地狱里想你”如同最锋利的凿子,狠狠凿开了她心口积压的所有委屈、恐惧和不解。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乔清洛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像寒风中最后一片叶子。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顾远背后冰冷的蟒袍锦缎里,仿佛要将这两个月无处宣泄的痛苦全部挤压出来。

“顾远…顾远!”她终于能喊出他的名字,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破碎的质问,“你…你为了除眼线…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不跟我说!啊?!”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那双曾经盛满星辉、此刻却红肿不堪的眸子死死盯着顾远憔悴的脸,里面翻滚着滔天的委屈和不解。

“我…我不是你的清洛吗?不是你口中的‘女诸葛’吗?我不是那个…那个差点把命丢在产床上给你生??儿的乔清洛吗?”她语速极快,逻辑却因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显得有些混乱,“墨罕叔…墨罕叔和晁大哥新婚那天…满府的热闹…我…我身子沉,银兰姐姐扶着我…可你…你去哪了?啊?!”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我亲耳听见的!听见听雨轩里…听见苏婉娘那…那放浪的笑声!听见你…你…那声音!我的心…我的心就在那一刻!碎了!碎成了渣!你知道吗?!我抱着肚子,站在那冰冷的回廊下…我觉得我像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还有…还有你打我!”她猛地捶打顾远的胸膛,力道不重,却充满了羞愤欲绝,“当众!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像教训不听话的孩童一样!打我…打我那里!那几下…是不疼!可我的脸呢?我的尊严呢?被你踩在地上!碾得粉碎!我乔清洛这辈子…都没这么羞耻过!”

她越说越激动,积压的怨气如同火山爆发,喷薄而出:“这两个月!整整两个月!你天天宿在听雨轩!你宠她!纵容她!让她踩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她克扣我的用度!欺负春杏!你不管!你默许!你甚至还…还赏她东西!让她更得意!更嚣张!顾远!你看着我!看着我!”

她抓住顾远的手臂,迫使他看着自己泪流满面的脸:“你看看我!看看被你冷落、被你羞辱、被你逼得差点毁掉腹中骨肉的我!你告诉我!我乔清洛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折磨?!我甚至…我甚至都不想给你生这个孩子了!我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拼了命生下??儿!就为了…就为了让你如今这样糟践我们母子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嘶哑破碎,“你告诉我你在演戏!告诉我你有苦衷!告诉我那些眼线!告诉我你不得不如此!顾远!我乔清洛在你眼里,就那么不懂事吗?!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我会和你一起想办法!我会配合你演戏!哪怕…哪怕让我装得更可怜!装得更失意!只要能帮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可你…你什么都不说!你把我蒙在鼓里!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心碎!绝望!自残!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晚上抱着??儿哭的时候…有多恨你!有多怕你真的不要我了!”

最后一句“多怕你真的不想要我了!”,带着最深切的恐惧和卑微的求证,如同泣血的哀鸣,狠狠砸在顾远的心上,也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瘫软在他怀里,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痛哭,仿佛要将这两个月积攒的泪水一次流干,将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彻底哭碎。

顾远紧紧抱着她颤抖不止的身体,感受着她滚烫的泪水浸透自己胸前的衣襟。他想解释,想告诉她李存勖那柄悬在石洲头顶的利剑有多锋利,想告诉她范文那条老狗的阴险狡诈,想告诉她他必须用最逼真的“沉溺美色”才能麻痹对手,想告诉她他每一次推开她,每一次对苏婉娘假意温存,都如同在剜自己的心……

可面对怀中妻子这山崩海啸般的痛苦爆发,所有的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所有的“大局为重”都成了最残忍的借口。他只能更紧地抱住她,一遍又一遍,声音沙哑哽咽,带着无尽的愧疚和无力:

“对不起…清洛…对不起…”

“是我没用…是我无能…”

“我打不过李存勖那头狼…打不过他的千军万马…”

“我只能骗…只能像狐狸一样…装死…装怂…装沉迷女色…让他们放松警惕…”

“我不敢赌…不敢拿你和孩子们的命去赌…”

“我怕…怕万一…万一你演不好…被他们看出破绽…你和孩子就…”

“对不起…是我让你受苦了…是我让你心碎了…对不起…”

他的道歉,如同最沉重的鼓点,敲打在乔清洛的耳膜上,也敲打在她早已了然却依旧痛楚的心上。

其实,在顾远今夜以雷霆手段拔除眼线、将苏婉娘彻底打入冷宫的那一刻,她心中那团混乱的迷雾就已经豁然开朗。她不是愚钝的妇人。她是乔清洛,是能在商场上运筹帷幄、在王府后方替他安定人心的乔清洛。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一根名为“真相”的线瞬间串起——

他看向苏婉娘时,眼底深处那冰冷的算计和难以掩饰的烦躁厌恶,哪里是沉溺美色?

他每一次看似“宠幸”后,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眼中一闪而过的自我厌弃,又岂是纵欲过度?

他远远凝视她和儿子时,那心碎欲绝、渴望又不敢靠近的眼神,分明是爱到了极致却又不得不割舍的痛苦!

还有那些深夜悄然送来的、带着山野气息的野花,那些妆台上莫名多出的、触手生温的珍稀宝石,那偶尔一瞥间消失在门廊后、挺拔却萧索的背影……

原来,他一直都在。原来,他从未变心。原来,他承受的痛苦和煎熬,比她想象的还要深重百倍!

她理解了他的“不得已”,理解了他“像狐狸一样蛰伏”的苦衷。可理解,并不能立刻抚平那被反复撕裂的伤口。她需要一个宣泄口,需要他亲口承认他的爱,需要他亲口告诉她,他没有不要她!她害怕,怕这只是一场梦,怕他此刻的怀抱只是愧疚的补偿,怕他心底深处,真的对那个年轻的苏婉娘有过一丝动摇。

“呜呜…坏蛋…你就是坏蛋…”乔清洛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委屈的抽噎,她在他怀里蹭着眼泪,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你…你爱不爱我?你…你是不是…只爱我一个?你…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被那个狐狸精…迷住过一点点?哪怕…哪怕就一点点?”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像只受尽委屈终于找到依靠的小兽,执拗地、带着最后一丝脆弱的不安,寻求着最核心的确认。

顾远看着她红肿的眼睛里那丝小心翼翼的求证,心都要碎了。他捧起她的脸,指腹温柔地、一遍遍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深邃的眼眸如同最澄澈的夜空,里面清晰地、毫无保留地映着她此刻狼狈又可怜的模样。

“傻清洛…”他叹息般低语,额头抵上她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温柔,“我顾远此生后,只会爱一人。那就是你,乔清洛。从那晚乔府第一次见你,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开始…这颗心,就再也没装下过别人。”

“苏婉娘?”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深深厌恶的弧度,“她连你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每一次靠近她,每一次对她假以辞色,都让我恶心得想吐!这两个月,我靠着你枕头边留下的花香,靠着你妆台上那些宝石折射的光,靠着晚上偷偷来看你时…你睡着后无意识护着肚子的手…才能撑下去。”

“清洛,”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誓言,“你是我顾远的命。??儿是,你肚子里这个也是。为了护住你们,我可以是阴险的狐狸,可以是蛰伏的毒蛇,可以背负一切骂名,可以下地狱!但我永远不会不要你!永远不会!”

所有的疑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惧,在他这斩钉截铁、饱含深情的告白和那眼底毫无保留的爱意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汹涌而来的心疼和铺天盖地的自责。

她看着他深陷的眼窝,看着他下颌冒出的青色胡茬,看着他苍白干裂的嘴唇,看着他身上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带着淡淡血腥气的冰冷蟒袍……这两个月,他哪里是在“享受”?他分明是在油锅里煎熬!而她,不仅没能成为他的助力,反而因为自己的绝望和不理解,教儿子去骂他,在他心上又狠狠扎了几刀!

“夫君…”乔清洛的心被巨大的心疼和愧疚填满,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憔悴的脸颊,指尖带着微颤的怜惜,“我…我错了…我不该…不该那么教??儿骂你…我不该…不该那么绝望…我…我好心疼你…这两个月…你太苦了…”

她猛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他身上的冰冷和疲惫:“我们…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我们一起…一起对付那些坏人…再也不让你一个人扛着了…”

顾远感受着怀中人儿的心疼和依赖,这两个月绷紧到极限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但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近乎眩晕的狂喜和满足。他紧紧回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熟悉的、让他安心的馨香,哑声道:“好…再也不分开…死也不分开。”

温馨的暖流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驱散了所有阴霾。乔清洛忽然想起什么,从他怀里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和急切的光芒:“等等!??儿!快!快把??儿抱来!”

银兰一直在外间守着,听到呼唤,立刻抱着睡得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的小顾??走了进来。

小家伙刚被吵醒,还有些懵懂,软软地趴在银兰肩头。

乔清洛从顾远怀里挣脱出来,娇小的身躯凑到儿子面前,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努力绽开一个最温柔灿烂的笑容,声音也放得又轻又软:“??儿~快看~是谁来了呀?”

顾??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顺着母亲的手指看去,看到了站在床边、目光灼灼看着他的顾远。小家伙对父亲的记忆有些复杂,这两个月的疏离和母亲日夜的“控诉”让他有些怯生生的,但血脉的牵引和顾远此刻眼中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慈爱和渴望,又让他本能地感到亲近。

“爹爹…”他小声地唤了一句,带着点试探。

“诶!??儿!”顾远的心瞬间被这声软糯的呼唤融化了,他声音都有些发颤,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抱。

乔清洛却坏心眼地抱着儿子微微侧身,挡住了顾远的手,继续对着儿子循循善诱,声音甜得像掺了蜜:“??儿乖~爹爹大坏蛋来啦!不过呢…你看爹爹现在好可怜哦,都没人理他了…??儿喜欢爹爹吗?你要是喜欢爹爹,爹爹就要??儿,要娘亲,不要坏女人了!那他…他就不是大坏蛋啦!??儿说好不好呀?”

顾??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娘亲温柔带笑的脸,又看看爹爹紧张又期待的眼神,小脑袋瓜飞快地转动着。他虽然才两岁多,但继承了父母的聪慧,理解力远超同龄孩子。他听懂了“不要坏女人”、“爹爹要??儿要娘亲”这些关键信息。小家伙歪着头,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小眉头微微皱着,然后,他伸出小胳膊,朝着顾远的方向,用他那奶声奶气却异常清晰的语调,断断续续地、无比认真地说道:

“爹爹…不许要…坏女人!”

“娘亲…??儿…爱爹爹!”

“爹爹…不许当…大坏蛋!”

三句话,如同三颗最甜的糖果,瞬间击中了顾远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眼眶瞬间再次泛红!什么权谋算计,什么铁血手腕,在这一刻统统化作了绕指柔!他再也忍不住,一步上前,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将妻儿一起拥入怀中!

“好!爹爹答应??儿!爹爹再也不当大坏蛋!爹爹只要娘亲和??儿!还有娘亲肚子里的小宝宝!”顾远的声音哽咽着,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他低下头,在儿子粉嫩的小脸蛋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又在乔清洛的额头上印下虔诚的一吻。

一家三口紧紧相拥,劫后余生的温馨和幸福,将小小的内室填得满满当当。银兰在一旁看着,素来冷若冰霜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悄悄退了出去。

温情脉脉的氛围持续了片刻,乔清洛忽然从顾远怀里抬起头,小巧的鼻子皱了皱,故意板起脸,但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哼!坏夫君!忙了一天打打杀杀,又抱着我们娘俩说了这么久的话,饿不饿?”

被她这么一说,顾远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胃里一阵强烈的空虚感。这两个月,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精神时刻紧绷,身体早已透支到了极限。此刻心结解开,巨大的疲惫褪去,那被压抑许久的饥饿感便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

“饿…”他老老实实地点头,眼神像只大型犬般带着点可怜巴巴,“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在听雨轩…那饭吃得跟嚼蜡似的…”他下意识地抱怨了一句,随即意识到不妥,立刻噤声,小心翼翼地看向乔清洛。

乔清洛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仅没生气,反而眉眼弯弯,带着点小得意:“哼!活该!让你天天陪那个狐狸精吃!现在知道饿了吧?”她眼珠一转,抱着儿子凑近顾远,带着点娇蛮的俏皮,“那…坏夫君,想吃我点的菜吗?”

顾远眼睛瞬间亮了,如同饿狼见到了肥羊,狂点头:“要要要!做梦都想!天天晚上做梦都梦见你点的酱肘子,八宝鸭,还有你最爱吃的清蒸鲈鱼…还有…还有你小厨房里那碗热腾腾的鸡汤面!”他报菜名报得飞快,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噗…瞧你这点出息!”乔清洛被他逗得花枝乱颤,之前的委屈心酸仿佛从未存在过。她扬声对外间喊道:“银兰姐姐!”

银兰应声而入。

“快去后厨!告诉他们,王爷饿了!立刻!马上!把我点的菜都做出来!”乔清洛声音清脆,带着当家主母的利落和久违的意气风发,“酱肘子要炖得烂烂的!八宝鸭肚子里塞的料要足足的!鲈鱼要现杀现蒸!鸡汤面要用老母鸡吊的高汤!再配上几个清爽小菜!面食米饭都要!有什么拿手好菜都尽管上!别怕多!”

她顿了顿,想起后厨那些跟着担惊受怕了两个月的仆役,又补充道,声音带着十足的豪气:“告诉他们!今夜辛苦,是给我乔清洛和夫君加班!本夫人说了!今晚所有加班的,一律赏半个月的月钱!让他们铆足了劲儿做!做好了,本夫人还有重赏!”

“是!夫人!”银兰眼中也闪过一丝笑意,利落地转身去传令。

顾远和乔清洛带着顾??来到正院的花厅。小家伙刚才那一番“宣言”耗尽了精神,此刻又趴在爹爹宽阔温暖的怀里,听着爹爹沉稳的心跳,很快便沉沉睡去。乔清洛让奶娘小心地将儿子抱回卧房安睡。

不一会儿,花厅的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不仅有端着托盘的仆役,还有墨罕、何佳俊、银兰,以及墨罕那肚子已微微显怀、性子泼辣的夫人阿箬。

“王爷,夫人!”墨罕声音洪亮,脸上带着大仇得报的痛快和放松,“府里都清理干净了,岗哨也都重新安排妥当!”

“辛苦了,墨罕叔,阿箬姐姐,金先生,银兰姐姐~。”乔清洛笑着招呼,目光落在阿箬的肚子上,带着真切的关心,“快坐快坐!阿箬姐姐身子要紧,别站着。”

何佳俊和银兰也躬身行礼:“顾帅,夫人。”

乔清洛眼尖,看到跟在银兰身后、有些局促不安、想躲又不敢躲的春杏。小丫头脸上被翠柳打的淤青还没完全消退,但精神头好了许多。

“春杏!”乔清洛朝她招手,笑容明媚,“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坐!”

春杏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脸都白了:“夫人!奴婢…奴婢不敢!奴婢就在旁边伺候…”

“伺候什么?”乔清洛故意板起脸,随即又绽开笑容,带着点娇嗔看向顾远,“夫君~你看春杏妹妹,这两个月跟着我受尽了委屈,那日还为我挨了打,我想让她也上桌吃点好的,补补身子,你不许心疼啊!”

顾远此刻心情大好,看着爱妻那娇俏的模样,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他朗声大笑,带着十足的豪气和调侃:“哈哈哈!心疼?本王心疼什么?心疼她吃得多?”他故意看向墨罕,“老墨!你说,是本王看着吓人,能吃了春杏姑娘?还是咱们墨大统领威武,能吓着她?或者金先生银先生板着脸,让她不敢下筷子?啊?”

墨罕是个直肠子,被顾远这么一打趣,也跟着嘿嘿笑起来,挠了挠头:“王爷说笑了!春杏姑娘是夫人的好姐妹,那就是自己人!上桌吃饭,热闹!俺老墨欢迎还来不及!”他看向阿箬,阿箬也爽朗地笑着点头:“就是!春杏妹子,快过来坐!别拘束!”

何佳俊素来沉稳,此刻也难得地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微微颔首。银兰更是直接,走到春杏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带着一丝难得的暖意和鼓励:“坐吧。夫人疼你。” 她主动拉着春杏的手,将她按在了自己旁边的座位上,正好挨着乔清洛。

春杏受宠若惊,坐在一群王府核心人物中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脸涨得通红,心里却涌动着巨大的暖流。夫人的信任和爱护,让她这两个月受的所有委屈都值了。

这时,仆役们如同流水般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菜肴端了上来。硕大的酱肘子红亮诱人,肥而不腻;整只的八宝鸭肚子鼓鼓囊囊,散发着混合的肉香果香;清蒸鲈鱼肉质雪白,淋着滚烫的葱油;一大盆奶白色的鸡汤面汤鲜味美,上面铺着嫩滑的鸡丝和翠绿的葱花;还有各色时令小炒,金黄酥脆的炸春卷,晶莹剔透的水晶肴肉……琳琅满目,摆满了整整一大桌!

后厨显然是拿出了看家本领,铆足了劲儿在表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好!好!好!”顾远看着满桌佳肴,眼睛放光,连说了三个好字,哪里还有半分王爷的架子,活脱脱一个饿急了的莽汉。他抓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大块颤巍巍的肘子皮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含糊不清地赞道:“嗯!就是这个味儿!香!烂糊!”

墨罕也早就按捺不住,他行军打仗惯了,吃饭向来风卷残云。此刻也不客气,直接上手撕下一只肥美的鸭腿,狠狠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得老高,瓮声瓮气地附和:“香!真他娘的香!比军营里的猪食强一万倍!” 引得阿箬嗔怪地拍了他一下。

何佳俊虽然动作稍显文雅,但下筷的速度也丝毫不慢,目标明确地夹向那盘鲜嫩的清蒸鲈鱼,显然也是馋了很久。

乔清洛看着自己夫君和墨罕那狼吞虎咽、仿佛刚从饥荒里逃出来的难民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她自己也胃口大开,这段时间郁结于心,根本没好好吃过东西。她夹了一筷子清爽的笋丝,又给身边的春杏夹了块水晶肴肉:“快吃,春杏,别看着他们,看他们那吃相,一会儿渣都没了。”

女眷这边气氛也轻松起来。阿箬抚着自己微隆的小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夫人,您说我这肚子里的是小子还是闺女?老墨非说是小子,说能跟他上阵杀敌,我说闺女好,贴心!”

乔清洛笑着打趣:“我看啊,像阿箬姐姐才好!性子爽利,又能管得住墨罕叔这样的莽汉!” 她说着,目光温柔地落在自己更显圆润的肚子上,“我这个…只求平平安安就好。”

银兰安静地吃着,冷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看着乔清洛和阿箬谈论孩子,听着席间的欢声笑语,眼神却微微有些恍惚和落寞,一丝极淡的伤感在她眼底划过,她迅速低下头,借着喝汤的动作,掩饰住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湿润。这温馨热闹的家宴,似乎触动了她心底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春杏小口吃着美味的肴肉,感受着从未有过的被重视的温暖,听着夫人们说笑,小脸一直红扑扑的。当阿箬好奇地问她将来想找个什么样的郎君时,春杏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少女的羞赧:“奴婢…奴婢不敢想…就是…就是觉得…赤磷卫里…巡逻队的…拔汗那…队长…人…人挺好的…” 说完,耳朵根都红透了。

“哦——!”众人顿时发出善意的起哄声。连埋头苦吃的顾远和墨罕都抬起头,顾远更是哈哈大笑,指着春杏对墨罕道:“老墨!听见没?你手下的人!眼光不错啊!回头问问那个拔汗那,要是没定亲,我亲自给他保媒!”

墨罕嚼着鸭肉,含糊不清地应道:“包…包在俺身上!那小子…俺知道!是个好苗子!”

何佳俊也难得地放松下来,不再端着金先生的架子,大快朵颐地吃着菜,甚至主动给自己和顾远、墨罕都满上了酒。三人举杯,没有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入喉,仿佛将这两个月所有的压抑、憋闷、愤怒和算计都冲刷干净,只剩下酣畅淋漓的痛快!

“痛快!”顾远放下酒杯,抹了把嘴,豪气干云。他一时兴起,竟拍着桌子,用他那低沉带点磁性的嗓音,哼唱起一首契丹的古老歌谣。曲调苍凉悠远,带着草原的辽阔气息。墨罕听得兴起,也跟着用他那破锣嗓子吼了几句,虽然严重跑调,却充满了粗犷的生命力。

花厅里,笑声、谈话声、杯盘碰撞声、豪迈的歌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压抑了两个月的阴霾被彻底驱散,久违的轻松和欢愉如同温暖的潮水,包裹着每一个人。就连一向冷清的银兰,嘴角也勾起了一丝极淡、却真实的弧度。春杏更是彻底放松下来,小口吃着美食,听着很怪的调的歌声和墨统领的吼叫,忍不住掩嘴偷笑。

与正院花厅的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珍馐美馔形成地狱般反差的,是听雨轩的死寂与冰冷。

白日里那场雷霆清洗的余威尚未散尽,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和恐惧。院门被两名挎着腰刀、面无表情的赤磷卫牢牢把守,如同两尊冰冷的门神,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苏婉娘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冰凉的地砖上,华丽的纱衣早已凌乱不堪,沾满了灰尘和泪痕。精心描画的妆容被泪水冲刷得一塌糊涂,露出底下苍白绝望的脸。那双曾经盛满野心和媚态的眼睛,此刻空洞无神,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茫然。

翠柳趴在离她不远的软榻上,鞭伤让她无法躺卧,只能侧着身子。二十鞭子,行刑的赤磷卫没有丝毫留情,后背的衣衫破碎,露出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伤口。疼痛让她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哆嗦,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连呻吟都变得微弱断续。

时间一点点流逝。夏日的夜晚本该闷热,但听雨轩里却弥漫着一股阴森的寒意。饥饿和干渴,一点点啃噬着她们的意志。

“水…水…”苏婉娘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声音沙哑微弱。腹中的饥饿感也愈发强烈,空得发慌,甚至有些绞痛。她挣扎着看向门口的方向,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带着怨毒的希冀:“来人…来人啊!本姨娘要喝水!要吃饭!”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窗外夏虫单调的鸣叫,更衬得屋内死寂一片。

翠柳艰难地抬起头,声音气若游丝:“姨娘…奴婢…奴婢出去给您找…” 她想撑着身子起来,后背的剧痛让她瞬间倒抽一口冷气,又重重地跌了回去,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没用的东西!”苏婉娘看着她那副惨样,心中更是烦躁绝望,一股邪火无处发泄,尖声骂道。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跄着冲向紧闭的房门,用尽力气拍打着厚重的门板。

“开门!开门!放我出去!我要见王爷!我是苏姨娘!王爷最宠爱的苏姨娘!你们这些狗奴才!敢如此怠慢我?!我要喝水!我要吃饭!听见没有!” 她的声音因为嘶喊而更加沙哑刺耳,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疯狂。

“嘭!” 厚重的门板猛地被人从外面踹了一脚,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苏婉娘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门外传来一个粗犷凶悍、毫不掩饰鄙夷的男声,正是今日奉命看守的赤磷卫小头目:

“嚎什么嚎?!真他妈晦气!”

“苏姨娘?我呸!还他妈做着春秋大梦呢?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现在就是个被禁足的贱婢!”

“喝水?吃饭?” 那声音充满了恶毒的嘲讽,“你他娘这两个月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作威作福,还不够本是吧?学窑子里的婊子那套下贱功夫争宠,把王府搅得天翻地覆!还想吃?还想喝?吃你娘的屁!”

“少主开恩,留你们两条贱命,没让你们活活饿死渴死,已经是祖上积德烧了高香了!再他娘的敢嚎一句,老子现在就进去,让你尝尝老子这刀把子的滋味儿!是吃饭香,还是自己的脑袋香,你自己掂量着办!”

冰冷刺骨的威胁,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水,将苏婉娘从头浇到脚,浇灭了她最后一丝幻想和疯狂。她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一点点滑落,跌坐在地。巨大的恐惧和彻底的绝望攫住了她。王爷…真的厌弃她了…彻底厌弃了!她连最低贱的仆役都不如了!

饥饿和干渴的感觉更加强烈,胃里火烧火燎。她目光呆滞地在昏暗的房间里扫视,最终落在了角落的桌子上。那里,放着之前仆役送进来的、早已冷透的食物——两碗清粥,几个又冷又硬的杂面饼子,还有一小盘大概是白天没吃完、被遗忘在这里的桃子杏子。

桃子已经有些发蔫,表皮起了褶皱。杏子更是熟过了头,表皮破损,流出黏腻的汁水,散发出一股甜腻中带着一丝腐烂的气息。

苏婉娘如同濒死的野兽看到了最后的食物,连滚爬爬地扑了过去。她抓起一个干硬的饼子,拼命往嘴里塞,粗糙的饼渣刮得嗓子生疼,噎得她直翻白眼。她又端起那碗冰冷的稀粥,如同饮鸩止渴般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热的食道,非但没有缓解饥渴,反而激起一阵强烈的反胃。

“呕…”她干呕了几声,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目光落在那些烂桃和烂杏上。饥饿感最终战胜了恶心。她颤抖着手,抓起一个表皮破损、流出褐色汁水的杏子。那黏腻的触感和刺鼻的甜腐味让她几乎要吐出来,但腹中的绞痛驱使着她,闭上眼睛,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噗嗤…”软烂过度的果肉在口中爆开,一股极其浓烈的、带着发酵感的酸腐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那酸味尖锐刺鼻,混合着腐烂的甜腻,如同最劣质的泔水!苏婉娘被这难以形容的味道恶心得浑身一激灵,胃里翻江倒海!

“呕——!”这一次,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刚才强咽下去的冷粥和饼渣混合着酸腐的杏子果肉,全都吐在了冰冷的地砖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她吐得撕心裂肺,涕泪横流,仿佛要将胆汁都呕出来。后背鞭伤撕裂般剧痛的翠柳,看着自家姨娘这狼狈凄惨、如同丧家之犬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她绝望地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入身下软榻上洇开的血迹之中。

听雨轩内,只剩下苏婉娘痛苦的干呕声和翠柳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窗外,正院方向隐隐传来的、模糊却真切的欢声笑语,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反复凌迟着她们早已破碎不堪的神经。这华丽的牢笼,此刻成了她们无法挣脱的、冰冷绝望的地狱。夏日夜晚的凉风从窗缝钻入,带着院中草木的清新气息,却吹不散这满室的腐朽与死亡般的沉寂……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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