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满载而归、志得意满的周德威,以及目光深沉、各怀心思的李嗣源和石敬瑭,石洲城仿佛瞬间卸下了一层沉重的、名为“庆典”的华丽戏服,露出了内里更加紧张而隐秘的底色。顾远没有丝毫喘息,立刻召见了墨罕、晁豪、何佳俊、邹野、左耀等人,在戒备森严的书房内,对着巨大的舆图,开始了新一轮更为关键的部署。他低沉的嗓音在室内回荡,每一个指令都关乎着石洲未来的生死存亡,关乎着他能否挣脱李存勖的枷锁,将耶律德光的视线牢牢引向这片他精心构筑的舞台。窗外的天色阴沉,一如他此刻深邃难测的心境。
而与此同时,在顾府的另一端,苏有财和王氏正经历着他们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当那方象征着“洞房花烛夜”圆满完成的、沾染着刺目“落红”的白绫被单,被听雨轩的粗使婆子按照顾远昨夜“吩咐”,面无表情地挂出去晾晒时,苏家夫妇激动得几乎要当场昏厥。
“成了!成了!我的儿!我的好女儿啊!”王氏死死抓着苏有财的胳膊,声音因狂喜而变调,她盯着那抹刺眼的暗红,仿佛看到了通往金山银山的金光大道,“王爷…王爷他真的…哈哈哈!祖宗保佑!祖宗显灵啊!”那“落红”在他们眼中,是女儿成功“拴住”王爷的铁证,更是他们苏家飞黄腾达的通行符。
苏有财肥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胸口剧烈起伏,他用力拍打着大腿,唾沫横飞:“值了!太值了!我就说!我们婉娘是有大福气的!看看!王爷多疼她!以正妻之礼迎娶,又…又如此宠爱!”他彻底膨胀了,仿佛自己已然是石洲城说一不二的“太上皇”。他们甚至从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中,“确认”了一个更让他们欣喜若狂的消息:那位正妃乔清洛的父亲,似乎早已不在人世!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就是顾远唯一的、名正言顺的“岳父岳母”!
巨大的虚荣和贪婪如同烈火,瞬间烧毁了这对夫妇最后一丝理智和敬畏。他们迫不及待地拉着懵懂的小儿子苏小宝,开始了在石洲城招摇过市、作威作福的“巡游”。
绸缎庄里,王氏抚摸着最上等的苏杭云锦,眼都不眨地指使伙计:“这个,这个,还有那个花色的,各给我扯十匹!送到顾府去!记在王爷账上!”掌柜的刚露出为难之色,苏有财便腆着肚子,鼻孔朝天:“怎么?怕王爷付不起?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夫是王爷的岳丈!亲岳丈!王爷唯一的岳丈!”
逛完街去酒楼雅间,苏家三人点了一桌山珍海味,酒足饭饱后,苏小宝剔着牙,学着父亲的样子,把筷子一摔:“记账!王爷府上自会来结!”跑堂的陪着小心:“客官…这…小店小本经营…”苏有财眼睛一瞪:“混账东西!王爷是我女婿!整个石洲都是我女婿的!吃你点东西是看得起你!再啰嗦,让王爷砍了你的狗头!”
到了古玩店中:苏小宝看中了一个前朝玉雕笔洗,拿在手里把玩,一个失手,“哐当”摔得粉碎。店主心疼得脸都白了。王氏却一把拉过儿子,尖声道:“哎哟,小宝又不是故意的!一个破玩意儿,值当什么?回头让王爷赔你十个更好的!”苏有财更是冷哼:“晦气!小宝,我们走!这破店,以后别来了!”
他们的行径很快如同瘟疫般传开。石洲百姓本就对这对突然冒出来的“王爷岳家”充满好奇,如今更是避之如蛇蝎。畏惧于顾远的威名,商家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消息层层上报,最终落到了墨罕耳中。
墨罕那张刀疤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他大步流星走进顾远正在部署机密的书房,无视了正在激烈讨论的众人,单膝跪地,声音如同生铁摩擦:“少主!苏氏夫妇及其幼子,在城中肆意妄为,强取豪夺,败坏顾府声誉,更屡次假借少主之名,行勒索恐吓之事!百姓怨声载道!请少主示下,是否…”他做了一个手刀抹脖子的动作,眼中凶光毕露。
墨罕汇报时,顾远正对着舆图上一处关隘凝神思索,闻言,眉峰猛地一蹙,一股被冒犯的暴怒瞬间涌上心头。他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混账东西!割了他们三个狗杂种的脑袋!挂城门上示众,以儆效尤!”
苏婉娘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显然是听到了风声,一路跑来的,发髻微乱,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噙满了绝望的泪水。
“王爷!求王爷开恩!求王爷饶命!”她声音凄楚,带着哭腔,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父母…父母年迈糊涂,小弟年幼无知…他们…他们只是一时得意忘形,绝非有意冒犯王爷威严!求王爷看在他们…看在他们…”她哽咽着,想说“看在他们将我献给您的份上”,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那只会让她更加屈辱,“求王爷饶他们一命!妾身…妾身愿代父母受罚!求王爷!”她泣不成声,瘦弱的肩膀剧烈颤抖,那份深入骨髓的悲苦和无助,让书房内肃杀的气氛都为之一滞。
顾远看着地上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的苏婉娘,心中那滔天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他厌恶苏家夫妇的贪婪无耻,更痛恨他们败坏自己的名声,搅乱石洲的秩序。但眼前这个女子…她是这场交易中最无辜的牺牲品,昨夜那绝望空洞的眼神犹在眼前。杀了她的父母幼弟?那与周德威当夜活活打死郭从逊又有何异?不过是将这可怜女子彻底推入绝望深渊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杀意,眼神冰冷地扫过墨罕:“罢了!杀之无益,徒增笑柄。”他声音带着压抑的烦躁,“去!派人‘敲打敲打’!让他们知道,石洲的法度,不是他们撒野的地方!再有下次…”他顿了顿,语气森然,“连同他们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崽子,一并打断腿,扔出城去喂狼!”
“遵命!”墨罕领命,眼中凶光未减,显然对少主的“仁慈”有些不以为然,但军令如山。
苏婉娘如蒙大赦,瘫软在地,泪水更加汹涌,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谢…谢王爷开恩…”
然而,顾远的“敲打”显然未能真正震慑住已经被贪婪和虚荣彻底冲昏头脑的苏家夫妇。墨罕派去的几个赤磷卫,只是冷着脸警告了几句,并未真正动刑。这在苏有财和王氏看来,无疑是顾远“顾忌”他们身份的表现!女婿终究是女婿,岂敢真的对岳丈岳母动手?他们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膨胀,甚至生出了几分“长辈”指点江山的荒谬心态。
“哼,这个顾远,终究是契丹蛮子,不懂我中原礼数!”苏有财在客栈里剔着牙,对王氏抱怨,“哪有女婿如此怠慢岳丈岳母的?我们来了这几日,除了成婚那日奉茶,他竟连个像样的请安都没有!王府规矩何在?孝道何在?”
王氏也深以为然,撇着嘴:“就是!我看啊,是我们太给他脸了!得让他知道知道,这中原的孝道大过天!他再是王爷,也是我们苏家的女婿!得敬着我们!”她眼珠一转,“走,我们去王府‘探望’婉娘!顺便…也看看那位‘王妃’,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能在婚礼那天风头都把我女儿压得死死的?”
于是,这对不知死活的夫妇,带着同样被宠得无法无天、满脸骄横的苏小宝,再次大摇大摆地来到了戒备森严的顾府门前。守门的赤磷卫认得他们,想起少主“敲打”的命令,虽厌恶至极,但终究不敢真拦“王爷岳家”,只能冷着脸放行。
苏婉娘听闻父母到来,心中咯噔一下,涌起强烈的不安。她不敢怠慢,匆匆整理了一下素雅的衣裙,新婚夜后,顾远并未赐予她王妃规格的服饰,她依旧穿着自己带来的旧衣,只是料子稍好些,赶到二门处迎接。
“爹,娘,小弟。”苏婉娘福身行礼,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心中却苦涩万分。她深知父母此来绝非单纯的探望。
苏有财和王氏看着女儿,见她穿着虽整齐,但远不及成婚那日的华丽,头上也只簪着几支素银簪子,与想象中的“侧王妃”排场相去甚远,脸上那点因“落红”带来的喜色淡了几分。王氏拉住苏婉娘的手,假意关切:“婉娘啊,在王府过得可好?王爷待你如何?可还…宠爱?”她刻意加重了“宠爱”二字,眼神却锐利地审视着女儿的神情和穿着。
苏婉娘心中一紧,强自镇定,按照顾远“做戏”的要求,微微垂首,做出羞涩状:“劳爹娘挂心,王爷…王爷待女儿极好,昨夜…昨夜…”她恰到好处地停顿,脸上飞起红霞一半是羞耻,一半是紧张,声音细若蚊呐,“很是…很是体贴。”她努力模仿着想象中受宠女子的神态。
然而,她的演技在精明的王氏眼中,终究有些生硬。王氏心中疑窦更生。她不再追问女儿,目光却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起王府的环境。这一看,心中的不平衡如同野草般疯长!
顾府占地广阔,亭台楼阁,虽不似中原园林那般精巧雅致,却自有一种北地的大气雄浑。然而,无论是回廊的雕刻、檐角的装饰,还是庭院中栽种的花木,处处都透着女主人的精心布置。更刺眼的是,在一些显眼的位置,悬挂着精致的宫灯,灯罩上娟秀地写着“清洛制”;回廊拐角处摆放着造型独特的插花,花笺上写着“小乔手作”;甚至空气中都隐隐飘散着一股清雅的、属于乔清洛的独特熏香气息。整个王府,仿佛都浸润在“乔清洛”三个字的烙印之中。
反观自己的女儿苏婉娘,住在偏僻的听雨轩,穿着素淡,身边连个像样的丫鬟都没有,乔清洛只派了粗使婆子,存在感稀薄得如同一个寄居的客人!
“哼!”王氏忍不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脸色沉了下来。苏有财也看出了端倪,肥胖的脸上阴云密布。苏小宝更是口无遮拦,指着不远处一丛开得正艳的牡丹——那是乔清洛精心培育的,大声嚷嚷:“姐,你这院子也太寒酸了!连朵好花都没有!看看人家那边,多漂亮!爹,娘,你们不是说姐夫宠姐姐吗?我看也就那样嘛!”
苏婉娘脸色煞白,急忙去捂弟弟的嘴:“小宝!别乱说!”
就在这时,一个清越从容的声音传来:“原来是苏伯父、苏伯母和令公子大驾光临,清洛有失远迎了。”
只见乔清洛在一名贴身大丫鬟和两名仆妇的簇拥下,款款走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绣折枝玉兰的襦裙,外罩一件浅碧色半臂,发髻简单挽起,只簪了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簪,清新淡雅,却难掩通身的气度风华。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女主人的微笑,目光平静地扫过苏家众人。
苏有财和王氏看到乔清洛,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嫉妒和敌意。这就是那个占着王妃之位、压得他们女儿抬不起头的女人?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娇小玲珑的汉女,年纪比婉娘还大,听说也没什么势力,父亲还已故!凭什么她就能享受这府的一切尊荣?凭什么她就能得到顾远毫不掩饰的宠爱?而他们的女儿,有周德威表兄撑腰,有晋王做靠山,却要屈居人下?
“哼,乔王妃好大的架子。”王氏首先发难,阴阳怪气地开口,连基本的礼节都省了,“我们这做长辈的来了半天,王妃才姗姗来迟,莫非是看不起我们这穷亲戚?”她刻意强调了“王妃”二字,带着浓浓的讽刺。
苏有财也端着架子,捋着不存在的胡须,摆出一副长辈训诫的姿态:“乔氏,你身为王妃,确是我中原女子,当知礼数。我们虽是婉娘的父母,但也是王爷的岳丈岳母!你这般怠慢,置孝道于何地?置王爷的颜面于何地?”
乔清洛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几分。她刚想开口,一旁的苏小宝却不知死活地跳了出来。这小子被父母宠坏了,又在市井混迹,学了一肚子污言秽语。他斜睨着乔清洛娇小的身形和她胸前饱满的曲线,竟嘿嘿怪笑起来,用极其下流的口吻说道:“喂,小娘皮!看你长得倒有几分姿色,难怪能哄得姐夫团团转!不过嘛,年纪也不小了吧?我姐年轻又水灵,还是洛阳大家闺秀!你识相点,赶紧把正妃的位置让出来给我姐!不然…哼哼,小心我告诉我姐夫,说你不懂孝道,苛待公婆!”他竟把市井混混调戏良家妇女和威胁人的那一套,用在了堂堂王妃身上!更可笑的是,他还自以为搬出了“孝道”和“公婆”的大旗。
“放肆!”乔清洛身边的大丫鬟柳眉倒竖,厉声呵斥。
乔清洛本人也是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何曾受过如此下作粗鄙的侮辱?尤其对方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她强忍着扇对方耳光的冲动,胸脯剧烈起伏,正要严词斥责。
一直跟在乔清洛身边、机灵无比的小丫鬟春杏,早已在苏小宝出言不逊的第一时间,就悄无声息地溜走了。她像一阵风般穿过回廊,直奔顾远书房所在的院落。她知道,此刻只有顾远能镇住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家子!
书房内,顾远正与墨罕、何佳俊等人推演着引耶律德光入瓮的关键步骤,气氛凝重。春杏不顾守卫阻拦,带着哭腔直接闯了进去:“大人!大人!不好了!苏家老爷太太带着他们小公子闯进内院了!他们…他们指着夫人的鼻子骂!那小公子…那小公子还…还对夫人说了极其下流的话!骂……骂夫人是…是…呜呜…还说要夫人让位!夫人气坏了!”
“什么?!”顾远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燃起滔天怒火!那怒火如同实质,几乎要将书房点燃!他精心部署的计划,他视若珍宝的清洛,竟然被那对不知死活的蠢货和那个下贱的小崽子如此折辱?!
“墨罕!晁豪!跟我走!”顾远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蕴含着毁灭一切的杀意!他一把推开身前的舆图,甚至顾不上披上外袍,身形如电,带着一股狂暴的煞气,直冲内院!墨罕和晁豪紧随其后,脸色铁青,手已按在了刀柄之上。书房内的其他人,包括老谋深算的何佳俊,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顾帅身上那从未有过的暴怒惊得心头一凛。
顾远的速度快得惊人。当他如同一尊煞神般出现在内院回廊入口时,正好听到苏小宝那不知死活的声音还在嚷嚷:“…你听到没有?赶紧滚蛋!这王府的女主人,只能是我姐!”
而苏有财和王氏,非但没有阻止儿子的混账话,反而一脸得意地看着乔清洛苍白的脸,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战果”。苏婉娘则吓得面无人色,想要去拉弟弟,却被王氏狠狠瞪了一眼,僵在原地。
“好!好一个‘公婆’!好一个‘孝道’!”顾远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骤然炸响在所有人耳边!
众人骇然回头,只见顾远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玄色劲装勾勒出雄健的体魄,俊美的脸上如同覆了一层寒霜,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钉在苏家三人身上!那股战场上淬炼出的、尸山血海中凝练出的凛冽杀气,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瞬间让整个院子的温度骤降!
苏有财和王氏被这气势骇得连退两步,脸上的得意瞬间化为惊恐。苏小宝更是吓得一哆嗦,嚣张气焰荡然无存,下意识地躲到了父母身后。
顾远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苏家三人的心尖上。他走到乔清洛身边,自然而然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动作轻柔却充满保护欲。乔清洛感受到熟悉的温暖和力量,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委屈和愤怒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顾远冰冷的目光扫过苏有财和王氏,最后落在瑟瑟发抖的苏小宝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极其冰冷的弧度:
“孝道?尔等也配谈孝道?”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带着一种奇异的、属于饱学之士的沉郁顿挫,“《孝经》有云:‘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尔等入城以来,强取豪夺,败坏法度,鱼肉乡里,此为‘非法’!纵子行凶,口出秽言,辱及我王妃,此为‘非道’!自身不修,行同禽兽,竟敢妄称人伦,以‘孝道’压人?滑天下之大稽!”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直刺苏有财:
“《孟子·离娄上》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尔等可知其意?舜娶妻不告父母,因恐无后为大不孝!此乃圣贤权衡之道!本王娶清洛,明媒正娶,告于天地祖宗,何曾亏欠礼法?尔等今日挟‘岳丈岳母’之名,行勒索恐吓、辱妻欺主之实,也配与上古圣君相提并论?也配在本王面前妄谈孝道?尔等之行径,与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乱臣贼子何异?与禽兽何异?皮之不存,毛何存焉?不过是挟‘长辈’虚名,行敲诈勒索之实罢了!像尔等这般阴险奸佞之小人,人若不除,天必除之!井底之蛙,夜郎自大,顽劣宵小之徒,自以为是,刚愎自用……”
这一番引经据典,义正词严,如同惊涛骇浪,将苏有财和王氏彻底打懵了!他们张着嘴,如同离水的鱼,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他们自诩读过几本圣贤书,苏有财年轻时做过小吏,认得些文章和字;王氏也粗通文墨,平日里他们夫妻最爱用“孝道”“礼法”来教训别人,尤其是对自己的女儿。可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他们打心眼里瞧不起的“契丹蛮子”,竟然对中原典籍信手拈来,典故运用精妙绝伦,言辞犀利如刀,句句诛心!那气势,那谈吐,哪里像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武将?分明比他们见过的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酸腐举人、甚至学政老爷还要渊博,还要有威严!
苏小宝更是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那些文绉绉的话像大石头一样砸过来,砸得他头晕眼花,刚才的嚣张气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心的恐惧。
顾远看着他们目瞪口呆、如同见了鬼的表情,心中冷笑更甚。他不再理会这对蠢货,低头看向怀中的乔清洛,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温柔,声音也柔和下来:“清洛,吓着了吧?是为夫的不是,让些腌臜东西污了你的眼。”他旁若无人地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乔清洛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那份宠溺和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乔清洛依偎在顾远怀中,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和毫不掩饰的维护,心中委屈稍解,聪慧如她,立刻明白了顾远的心思。她抬起泪眼,看向吓得面无人色的苏婉娘,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和“大度”:“夫君息怒…妾身没事。只是…只是吓到了妹妹。”她转向苏婉娘,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婉娘妹妹莫怕,夫君只是一时气急。伯父伯母和小弟…想必也是一时糊涂。”她刻意称呼苏婉娘为“妹妹”,将矛盾焦点模糊,也给顾远一个台阶。
苏婉娘看着眼前这一幕:那个如山岳般雄壮威严的男人,对乔清洛百般呵护,温柔似水;而对自己名义上的父母兄弟,却如同看着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乔清洛在如此委屈之下,竟还能想着安抚自己,称自己为“妹妹”…她心中五味杂陈,有对父母兄弟作死的恐惧和羞耻,有对乔清洛这份“大度”的复杂感受,虽然她不知是真是假,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茫然。这几日,顾远虽然没再踏入听雨轩,但他的存在感却无处不在。他的王府规矩森严,秩序井然,下人各司其职,绝无汾州苏家那种混乱。他处理军务时雷厉风行,部署计划时运筹帷幄。而今日,他展现出的渊博学识和犀利口才,更是彻底颠覆了她对“契丹武将”的刻板印象。郭从逊是书生,可他的谈吐和见识,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和稚嫩…这个陌生的丈夫,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神秘而强大的光晕,让她在绝望的冰原上,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丝…好奇?
顾远听了乔清洛的话,冰冷的目光扫过抖如筛糠的苏家三人,最终落在墨罕身上:“墨罕!”
“末将在!”墨罕踏前一步,手按刀柄,杀气腾腾。
“此等辱及我夫人,败坏法纪,妄议本王,其行可诛,其心当剐!依我石洲军法,该当如何处置?”顾远的声音如同宣判。
墨罕狞笑一声,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回少主!当剥皮实草,悬于城门!或剜眼拔舌,投入蛇窟!亦可五马分尸,以儆效尤!”他每说一种酷刑,苏家三人的脸色就惨白一分,苏小宝更是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裤裆瞬间湿了一片,骚臭弥漫。
“王爷饶命啊!王爷饶命!”苏有财和王氏再也支撑不住,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都是小宝不懂事!王爷饶命!王妃饶命!”他们此刻才真正感受到了灭顶的恐惧。
乔清洛适时地拉了拉顾远的衣袖,声音带着恳求:“夫君~…墨罕将军说的…太吓人了。看在…看在婉娘妹妹的份上吧。妹妹刚入府,若父母兄弟遭此横祸,叫她如何自处?妾身…妾身也受不得惊吓呢。”她再次强调了“婉娘妹妹”,将苏婉娘推了出来。
顾远“犹豫”了一下,仿佛被爱妻的话打动。他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瘫软如泥、散发着恶臭的苏家三人,最终冷哼一声:“哼!若非清洛求情,今日定将尔等挫骨扬灰!滚!立刻滚出我府!若再让本王看到你们…”他后面的话没说,但那冰冷的杀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王爷!谢王妃!谢…谢婉娘!”苏有财和王氏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站起来,也顾不上尿裤子的儿子,如同丧家之犬般,拖着哭嚎的苏小宝,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如同阎罗殿般的王府。真是来时有多嚣张,去时就有多狼狈……
风波平息。顾远拥着乔清洛,低声安慰着,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苏婉娘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看着父母兄弟仓皇逃离的背影,又看着不远处那对璧人相依相偎的身影。心中翻涌着屈辱、后怕、羞耻,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她默默地对着顾远和乔清洛的方向,深深福了一礼,低声道:“谢王爷,谢王妃姐姐。”声音干涩。
顾远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便拥着乔清洛转身离去,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
苏婉娘独自走回听雨轩。冰冷的房间,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苍白而迷茫的脸。父母的无耻贪婪,让她羞愤欲死。顾远的雷霆手段和深不可测,让她心生畏惧。乔清洛的聪慧从容和那份…似乎真切的“维护”,让她心绪复杂。
然而,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顾远刚才引经据典、舌战“三愚”时那渊博自信、光芒四射的模样;浮现出他面对乔清洛时,那瞬间化冰为水的极致温柔;还有昨夜那碗温热的肉羹…
这个契丹男人…他暴烈如雷霆,却又似乎…并非全然冷酷无情?他厌恶这场联姻,却似乎…并未迁怒于自己这个工具?他甚至是个…懂得中原的圣贤之道,谈吐风雅远胜书生?
铜镜中的女子,眼神依旧哀伤,但那死寂的冰层深处,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对那个陌生而强大的丈夫的探究欲和…微弱的好奇心,如同初春冻土下挣扎的草芽,悄然萌生。她不再是心如死灰,而是陷入了一种更加复杂、更加迷茫,却也隐隐带着一丝…奇异悸动的情绪旋涡之中。
日头懒洋洋地落下,吝啬地洒下几缕稀薄的光,驱不散城南深巷里淤积的阴冷与湿霉。巷子深处,那股子浓烈到刺鼻的陈醋酸气,却像生了根般牢牢霸占着每一寸空气。林家醋坊那褪了色的“陈年老醋”布招子,在无精打采的晨风里蔫蔫地晃荡。
苏有财佝偻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他婆娘王氏,往日里那股子刁钻刻薄的劲头早被抽干了,只剩下一张惨白的脸,死死攥着身边苏小宝的胳膊。苏小宝的模样最是狼狈,他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全靠王氏死命拽着才没瘫下去,眼神涣散,透着一股惊弓之鸟的呆滞。
“爹…娘…”苏小宝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带着哭腔,“那顾远那个蛮子…真…他…他真敢?”
孙氏猛地一哆嗦,指甲几乎掐进儿子肉里,声音尖利得变了调:“闭嘴!小祖宗!求你别再提了!快走!快走啊!那顾王爷…那是真阎王!他那眼神…娘想起来就浑身发冷!再不走,咱娘仨都得交代在这石州城!”
苏有财喘着粗气,浑浊的老眼里全是惊惶:“你娘说得对…小宝,听爹的,忍下这口气!回汾州!回咱的地盘!离这煞星远远的!他顾远再横,手也伸不到咱汾州府去!等回了家就好了…”
恰在此时,林家醋坊那吱呀作响的木门被从里面推开。
一个身影端着个粗陶盆,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正是林秀儿。十九岁的姑娘,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身形纤细,如同早春抽芽的柳条。她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细腻的脖颈,几缕碎发被汗意贴在额角。黄昏的光恰好落在她侧脸上,勾勒出柔和清秀的轮廓,眉眼间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干净,像山涧里未被沾染的清泉。她将盆里的醋渣倒在墙角,直起身,抬手擦了擦汗,露出袖口一截细细的手腕。
苏小宝那只尚能视物的眼睛,死死地钉在了林秀儿身上。那眼神里的贪婪和邪念,像毒蛇的信子般“嘶”地窜了出来。他脸上肿胀的肌肉怪异地抽动了一下,竟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像…真像…”他舔了舔干裂带血的嘴唇,喉结滚动,声音嘶哑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爹…娘…你们看…像不像…那个…李家的小寡妇?”
苏有财和王氏顺着儿子的目光望去,看清林秀儿那清秀怯弱的模样,两人心头同时一咯噔。王氏想起几年前那个被儿子折磨得投了井的小媳妇,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头顶。
“小宝!你疯了!”王氏惊惧地低吼,用力拖拽儿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快走!”
苏小宝却像脚下生了根,猛地甩开王氏的手。李家小寡妇临死前那双盛满恐惧和绝望的眼睛,与眼前这双清澈懵懂、带着一丝好奇望过来的眸子,在他混乱又残暴的脑海里诡异地重叠了。一股压抑已久的、被顾远踩进泥里的屈辱和暴戾,混合着某种扭曲的占有欲,轰然冲垮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
“小娘子…”苏小宝拖着残破的身体,一步三晃地朝着林秀儿逼了过去,脸上挂着自以为风流倜傥,实则狰狞可怖的笑,“倒醋呢?累不累啊?哥哥帮你…嗯?”他那只手,竟直接朝着林秀儿端着陶盆的手腕摸去,带着赤裸裸的轻佻。
林秀儿吓得“啊”一声低呼,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后退一步,手里的陶盆差点脱手,残余的醋液溅湿了苏小宝本就肮脏的衣襟。她小脸煞白,紧紧抱着陶盆护在胸前,声音发颤:“你…你是谁?想干什么?别过来!”
“哟嗬?还挺辣?”衣襟被污,苏小宝非但不恼,反而像是被猎物反抗激起了更大的兽性,那只肿胀的眼睛里凶光毕露,“哥哥喜欢你这样的!来来来,让哥哥好好疼疼你!”他涎着脸,再次伸手,目标直指林秀儿因惊惧而微微起伏的胸口。
“滚开!”林秀儿带着哭腔尖叫,用尽全身力气将陶盆狠狠砸向苏小宝伸来的爪子。
哐当!陶盆砸在苏小宝手臂上碎裂,醋液混着碎陶片溅开。手臂上的刺痛彻底点燃了苏小宝的凶性。
“给脸不要脸的贱人!”苏小宝彻底撕下了那点可怜的伪装,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老子非办了你不可!”他像一头发狂的野猪,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
“小宝!住手!”苏有财魂飞魄散,想上前阻拦。
“老头子!你管他干什么!”王氏却一把死死拽住了丈夫的胳膊,她那双刻薄的眼睛飞快地扫过醋坊破旧的门脸,又看看儿子那张因暴戾而扭曲的脸,再看看吓得瑟瑟发抖、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林秀儿,一个念头疯狂地滋生、膨胀。她压低声音,急促地在苏有财耳边道:“儿子受了天大的委屈!心里憋着火呢!眼看就要离开这鬼地方了,让他痛快痛快怎么了?一个破醋坊的丫头,能被我们小宝看上,那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跟着我们回汾州,吃香喝辣,不比在这破地方强百倍?”
苏有财被婆娘一番歪理邪说搅得脑子发懵,看着儿子疯狂的模样,再想到顾远那冰冷的眼神,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戾气也涌了上来。是啊,都要跑了,儿子带个民女解闷,天经地义!顾远还能追到汾州不成?他咬了咬牙,不再阻拦,反而跟着王氏,像两只看准了腐肉的秃鹫,一步步逼近了醋坊门口。
“秀儿!秀儿怎么了?”一个苍老惊惶的声音从醋坊里传来。老林头听到外面的动静,急匆匆地拄着拐杖奔了出来。看到女儿被一个满脸凶相的陌生男人堵在门口,而另外两个一看就不是善类的男女正虎视眈眈地逼近,老林头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踉跄着扑上前,一把将女儿死死护在自己佝偻的身躯后面,枯瘦的手紧紧攥着拐杖,对着苏有财和王氏颤声道:“两位…两位贵人!求求你们!行行好!放过我女儿吧!她还是个孩子啊!”
苏有财清了清嗓子,努力想摆出点“体面人”的架势,可惜那惊魂未定的眼神和狼狈的形容,只显得更加滑稽可憎。“老头,别不识抬举!”他挺了挺佝偻的腰板,“我们是左谷蠡王的岳父岳母!这位,”他指了指旁边喘着粗气、眼神像饿狼般盯着林秀儿的苏小宝,“是我们家少爷!看上你女儿,是你林家祖坟冒青烟了!快说,你女儿可曾许配人家?”
老林头看着苏小宝那恨不得生吞了女儿的眼神,吓得浑身哆嗦,但护着女儿的手却更紧了:“没…还没…但是…但是秀儿有心上人了!是…是个顶好的后生!过些日子就要…”他话没说完,就被王氏尖利的声音打断。
“心上人?那就是没婚配咯?”王氏三角眼一翻,嘴角撇着刻薄的弧度,“十九了?老姑娘了!还挑什么挑?我们少爷肯要她做妾,那是她天大的造化!”她说着,从怀里摸索着掏出几块散碎银子,带着施舍般的轻蔑,“哐当”一声扔在老林头脚边的泥地上。“喏!拿着!算是聘礼了!赶紧收拾收拾,让你女儿跟我们少爷走!”
“不!不!!”老林头看着地上的碎银,如同看到了毒蛇,浑浊的老泪瞬间涌了出来。他非但没去捡,反而猛地向前一步,张开双臂,像一堵摇摇欲坠的老墙,死死挡住身后的女儿。“贵人!求求你们!放过秀儿吧!她不能跟你们走啊!老头子我就这一个女儿…求求你们了!”他声音嘶哑凄厉,带着绝望的哭腔,扑通一声就要跪下磕头。
“老不死的!给脸不要脸!”苏小宝早就按捺不住,积压的暴戾和方才被拒的羞恼彻底爆发。眼看老林头挡在前面,他怒吼一声,像一头蛮牛般狠狠撞了过去!他虽被顾远教训得够呛,但对付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力气简直大得惊人。
“爹——!”林秀儿凄厉的尖叫划破长空。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的骨头断裂声清晰响起。
老林头如同一个破败的草袋,被苏小宝撞得离地飞起,又重重摔在醋坊门口冰冷的青石台阶上。他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脸瞬间因剧痛而扭曲变形,豆大的汗珠混着泥土滚落,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有身体在剧烈地抽搐。一根断裂的肋骨,刺穿了单薄的衣衫,在肋下顶出一个可怖的、带着血痕的凸起。
“爹!爹啊!”林秀儿魂飞魄散,哭喊着就要扑过去。
“站住!”苏小宝狞笑着,像拎小鸡仔一样,一把揪住林秀儿的头发,将她狠狠拽了回来,痛得林秀儿惨叫一声。他另一只沾着泥污和血迹的手,像铁钳般猛地扼住了地上老林头脆弱的脖颈!
老林头的嗬嗬声戛然而止,脸憋得由红转紫,眼球痛苦地向上翻起,布满青筋的双手徒劳地抓挠着苏小宝的手腕。
“小贱人!”苏小宝凑到林秀儿耳边,灼热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喷在她惨白的脸上,声音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看清楚!这老鬼的脖子,在我手里!现在,立刻!给老子做点让我高兴的事!脱!一件一件,给老子脱干净!慢一点,犹豫一点…”他手上猛地加力,老林头的喉咙里立刻发出濒死的咯咯声,身体剧烈地弹动了一下,“我就一点一点捏碎他的骨头!让他死都死不利索!听明白了吗?!”
极致的恐惧像冰水瞬间淹没了林秀儿。她看着父亲紫涨濒死的脸,听着那可怕的咯咯声,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血色。她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颤抖的手,开始机械地、一点点地解开自己粗布外衣的盘扣。每解开一颗,都像是用钝刀子割着自己的心……
粗布外衣滑落在地,露出里面同样洗得发白的单薄中衣。寒风立刻透过薄薄的布料,刺得她浑身颤栗。
“快点!磨蹭什么!”苏小宝不耐烦地催促,扼住老林头脖子的手又紧了紧。
林秀儿闭上眼,泪水汹涌得更凶,牙关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她颤抖的手指,又伸向中衣的系带…
早在苏家三人到醋坊时候,昏暗的柜台后,小伙计二栓子正埋头擦拭着算盘上的灰尘,眼角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门外那不寻常的动静。他看见那三个形容狼狈、明显带着惊惶的男女停在了店门口,尤其是那个年轻男人,那双眼睛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地粘在了正端着醋盆出门的林秀儿身上。
二栓子心里咯噔一下。他认得那眼神——那是饿狼盯上羔羊时才有的贪婪和暴戾,混杂着一种扭曲的兴奋,绝不是什么善意的欣赏!他立刻想起前些日子城里传闻,汾州来的苏家少爷苏小宝,就是个仗势欺人、好色成性的恶霸。再看那对老夫妇,虽也狼狈,眉宇间却残留着刻薄与纵容。
秀儿姐!二栓子的心猛地揪紧了。他可是亲眼见证秀儿姐和那位威风凛凛的赤磷卫晁爷是如何情投意合的!他二栓子就是那个跑腿传话、递送小物件、甚至帮晁爷约秀儿姐在城隍庙后头柳树下悄悄见面的“红娘”!晁爷待秀儿姐如珠如宝,每次来打醋,那刚硬的脸庞都会柔和下来,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要是秀儿姐被这恶棍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二栓子强压下心头的惊骇,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擦算盘,耳朵却竖得老高。当听到苏小宝那带着淫邪调笑的“小娘子…哥哥帮你…”,看到他那伸向秀儿姐的脏手时,二栓子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趁着苏小宝的注意力全在林秀儿身上,老林头也冲出去护女的混乱当口,像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缩身溜进了柜台后的里间。他不敢走正门,猛地推开后窗,毫不犹豫地翻了出去,落地后撒腿就跑!他记得清清楚楚,晁爷曾叮嘱过他,若有万分紧急之事寻他,可去城南“王记铁匠铺”隔壁那条死胡同,对着第三块松动青砖敲三长两短,自会有人接应!那是赤磷卫在城南的一个隐秘联络点!
二栓子瘦小的身影在狭窄曲折的城南巷道里狂奔,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胸膛。他撞翻了巷口一个卖菜老妪的篮子也顾不上道歉,只留下一句带着哭腔的“对不住!救命啊!”,身影已消失在下一个拐角。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秀儿姐有危险!要找到晁爷的人!
当他终于冲到那不起眼的死胡同,找到那块松动的青砖,用尽全身力气,哆哆嗦嗦地敲出那约定的三长两短暗号时,汗水已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肺里火烧火燎。
几乎在他敲完的瞬间,胡同阴影里如同鬼魅般闪出一个精悍的灰衣汉子,眼神锐利如鹰:“何事惊慌?”
“快!快告诉晁爷!”二栓子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因极度的紧张和奔跑而嘶哑变形,“林家醋坊!秀儿姐!汾州苏家那个恶少苏小宝…带人堵住秀儿姐了!要…要强抢!林老爹…林老爹被打了!快去啊!晚了就来不及了!”他语无伦次,但“林家醋坊”、“林秀儿”、“苏小宝”、“强抢”这几个关键词已足够致命!
灰衣汉子脸色剧变,再无半分犹豫,只低喝一声:“知道了!你躲好!”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窜出胡同,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鳞次栉比的屋脊之间,速度比二栓子快了何止十倍!他的目标明确——直奔石州城核心,顾帅府!
顾远刚刚结束了安排,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步出气氛肃杀的书房,正想着去后院看看清洛。想到她那双清澈又带着点倔强的眼睛,顾远冷硬的心底便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柔软。他下意识地捻了捻袖口,仿佛上面还残留着早上替她拂去肩上落花时,那若有似无的馨香。苏家那摊子腌臜事带来的余怒未消,但此刻,他只想暂时抛开这些烦扰,去陪陪那个能让他心绪平静下来的人。
刚走到前院回廊,一阵急促到近乎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身着赤磷卫劲装的亲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近前,单膝跪地,脸色煞白,声音因极度的惊怒而颤抖得不成样子:
“晁统领!不好了!城南急报!林家醋坊…林姑娘…她…她…”
正侍立在顾远身侧,刚准备去巡视城防的晁豪,原本沉静如渊的面容瞬间凝固。当听到“林家醋坊”、“林姑娘”这几个字时,他浑身的肌肉骤然绷紧,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说清楚!秀儿怎么了?!”晁豪一步跨到那亲兵面前,声如炸雷,铁钳般的手几乎要将那亲兵的肩骨捏碎!他眼中瞬间布满骇人的血丝,方才的沉稳荡然无存,只剩下山崩海啸般的惊怒!
亲兵被晁豪的气势所慑,强忍着剧痛,语速飞快地嘶喊:“是…是那苏小宝!带着他父母,强闯醋坊!打伤了林老爹!正…正要对林姑娘用强!咱们城南的兄弟接到醋坊伙计冒死报信,立刻传讯过来了!帅爷!晁统领!快啊!”
“苏!小!宝——!!!”
晁豪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咆哮!那声音里蕴含的暴怒、心痛和毁灭一切的杀意,让整个前院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他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如同扭动的蚯蚓,双目赤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猛地转身,“锵啷”一声,腰间的长刀竟已出鞘半尺,森寒的刀光映着他扭曲的面容!
“少主!”晁豪猛地看向顾远,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和恳求。无需多言,那眼神已说明一切——他要杀人!立刻!马上!
顾远脸上的最后一丝疲惫和柔色瞬间消失无踪。听到“苏小宝”、“用强”这几个字眼的瞬间,一股比冰原寒风更刺骨的杀意从他眼底深处轰然爆发!苏家!又是苏家!前脚刚在府里对清洛言语不敬,后脚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占他心腹爱将的未婚妻?!这已不是简单的冒犯,这是对他顾远、对他麾下将士最赤裸裸的践踏!是把他顾远的脸面按在泥地里反复摩擦!
同时,清洛那苍白隐忍的小脸,苏家夫妇那虚伪贪婪的嘴脸,也清晰地浮现在顾远眼前。一股积压的邪火混合着为部下撑腰的滔天怒意,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胸中奔腾冲撞!只挖苦几句就放他们走?太便宜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了!
“备马!”顾远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斩钉截铁的森寒命令,瞬间穿透了前院凝滞的空气,“赤磷卫!随行!”
话音未落,顾远已大步流星冲向府门。墨罕反应最快,早已如影子般紧随其后,同时厉声呼喝:“快!牵少主的汗血马!赤磷卫甲组!跟上!”整个顾府前院瞬间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油锅,气氛紧绷到了极致!
府门外,顾远那匹通体赤红、神骏非凡的汗血宝马已被牵来,感受到主人身上散发出的恐怖杀意,它不安地刨动着前蹄,喷出灼热的白气。顾远飞身而上,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多余。他猛地一勒缰绳,“赤焰”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嘶,人立而起!
“走!”
顾远一声令下,汗血宝马四蹄翻飞,化作一道燃烧的红色闪电,朝着城南方向狂飙而去!晁豪和墨罕各自抢过亲兵牵来的战马,紧随其后!数名精锐赤磷卫如同黑色的幽灵,策马奔腾,紧紧护卫在侧!
哒哒哒哒——!
急促如暴雨般的马蹄声在石州城的街道上骤然炸响!行人商贩惊恐地纷纷避让,只看到一道赤红的影子裹挟着凛冽的杀伐之气,带着数道黑色的旋风,以惊人的速度撕裂了黄昏的宁静,直扑城南!烟尘滚滚,蹄声如雷,仿佛死神的战鼓在敲响!目标——林家醋坊!
就在那根细细的带子即将被扯开,露出少女最隐秘的亵衣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林家醋坊那两扇厚重的木门,如同被攻城巨锤正面击中,猛地向内爆裂开来!无数碎裂的木片、木屑像箭矢般激射向屋内!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昏暗的醋坊,勾勒出一个如同怒目金刚般矗立在门口的高大身影!晁豪!他双目赤红如血,额头青筋暴跳如虬龙,浑身上下散发着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焚尽一切的狂暴杀意!他死死盯着醋坊内那令人眦裂的一幕:林秀儿衣衫不整,只剩一件单薄的中衣,脸上是破碎的绝望;她身后,老林头蜷缩在地生死不知;而那个畜生苏小宝,正扼着老人的脖子,另一只手还抓着林秀儿的头发!
雅间内,死一般的寂静被苏小宝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求饶声打破。晁豪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他根本顾不上苏有财和王氏那令人作呕的磕头求饶,也听不见顾远那句轻飘飘的“饶了饶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林秀儿惨白的脸、惊惧的眼神、以及被撕扯凌乱的衣襟——那是他视若珍宝、即将明媒正娶的未婚妻!
“狗杂种!老子扒了你的皮!”晁豪怒吼一声,如同猛虎扑食,巨大的身躯带着狂暴的气势,几步就跨到了被墨罕亲兵死死按在地上的苏小宝面前。他大手如同铁钳,一把揪住苏小宝那梳理得油光水滑的发髻,狠狠向上一提!
“嗷——!”苏小宝感觉头皮都要被撕下来了,剧痛让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晁豪根本不给任何机会,另一只拳头带着破风声,如同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苏小宝那张因纵欲过度而虚胖的脸上!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清晰的鼻梁骨碎裂声!苏小宝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变成痛苦的呜咽,鲜血混合着鼻涕眼泪从塌陷的鼻子里狂喷而出,瞬间染红了他那身昂贵的绸缎衣裳。
“第一拳,为你狗胆包天,欺侮我的女人!”晁豪的声音如同地狱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
紧接着,第二拳!第三拳!第四拳!
拳头如同雨点般落下,目标精准:苏小宝那张刚才还嚣张跋扈、口吐污言秽语的嘴!牙齿碎裂的声音清脆得令人牙酸,鲜血飞溅,染红了晁豪的拳头和衣襟。苏小宝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嘴里不断涌出血沫和碎牙。
“这一拳,为你那张喷粪的臭嘴!”
“这一拳,为你不知死活!”
“这一拳,为你爹娘不会教子!”
苏有财和王氏眼睁睁看着自己视若命根子的宝贝儿子被打得面目全非,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地,发出非人的嚎哭:“我的儿啊!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王爷!王爷开恩啊!看在婉娘的份上!饶了我儿子吧!我们错了!真的错了!”
顾远此刻已悠然踱步上了二楼,他高大的身影立在雅间门口,冷冷地看着这场单方面的虐打。墨罕则展现出老成持重的一面,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袍,快步走到吓得瑟瑟发抖、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林秀儿身边,动作沉稳地将外袍披在她身上,遮住了她被撕扯凌乱的衣衫。同时,他低声对一名亲兵下令:“速带老林头去寻最好的大夫!务必保住性命!”那名亲兵立刻领命,小心翼翼地扶起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老林头,迅速离开。
顾远的目光扫过地上如同烂泥般瘫着的苏小宝,又落在哭天抢地、磕头磕得额头一片血污的苏家夫妇身上。他心中的杀意早已沸腾,但脸上却浮现出一种极其诡异、令人心寒的微笑。
“饶了?好啊,饶了饶了。”顾远的声音轻飘飘的,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他随意地在一旁一张完好的椅子上坐下,翘起腿,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本王说话算话,饶了你们。”
苏有财和王氏闻言,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绝望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连声道:“谢王爷!谢王爷开恩!王爷仁德!王爷仁德啊!”
然而,他们的狂喜只维持了一瞬。
只见顾远优雅地抬手指了指仍在暴打苏小宝的晁豪,语气轻松得如同在谈论天气:“本王是饶了你们啊。可是——”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嘴角的弧度带着残忍的戏谑,“那个被这小畜生欺侮的姑娘,是晁统领未过门的妻啊。本王饶了他,晁统领可不饶。这杀父之仇,辱妻之恨,搁谁身上能忍?本王也没辙啊。清官难断家务事,对不对?”
“不——!”苏有财和王氏瞬间从天堂跌入地狱,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们明白了,顾远所谓的“饶了”,根本就是猫捉老鼠般的戏弄!他从未想过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墨罕冷哼一声,无需顾远再吩咐,一个眼神过去,几名如狼似虎的赤磷卫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将哭嚎挣扎的苏有财和王氏从地上拖起来,动作粗暴地将其双臂反剪,用早已准备好的粗麻绳,将他们如同待宰的猪羊般,牢牢地吊在了雅间一根粗大的房梁上!
“放开我!顾远!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契丹狗!你不得好死!”苏有财在空中挣扎怒骂。
“婉娘!婉娘!救救你弟弟!救救爹娘啊!王爷!求求您!看在周德威表兄的面子上!求您开恩啊!”王氏则绝望地哭喊着女儿和周德威的名字,试图抓住最后的稻草。
顾远端坐椅上,置若罔闻,甚至饶有兴致地端起桌上不知谁留下的一杯残茶,轻轻啜了一口,眼神冰冷地看着眼前这出由他导演的“好戏”。
被吊起来的苏家夫妇,视角正好对着被晁豪按在地上痛殴的儿子。他们被迫清晰地、毫无遮挡地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宝贝,承受着非人的折磨。
晁豪的暴怒并未因苏小宝的奄奄一息而停止,反而在顾远“默许”的眼神下更加肆无忌惮。他抓起苏小宝一条软绵绵的手臂,狞笑着,用穿着厚重军靴的脚,狠狠踩在关节处,用力一碾!
“咔嚓!”令人头皮发麻的骨碎声再次响起!苏小宝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白眼直翻。
“这一脚,为你断林老爹的腿!”晁豪声音如同恶魔低语。
接着是另一条手臂,然后是双腿!晁豪如同拆解一件破旧的玩具,冷酷而精准地执行着“四肢尽断”的惩罚!苏小宝的惨叫声越来越微弱,最终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和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嗬嗬”声,如同濒死的野兽。
但这还没完!晁豪示意手下将几乎成了血葫芦、意识模糊的苏小宝强行架起来。一名赤磷卫上前,粗暴地捏开苏小宝满是血污和碎牙的嘴。晁豪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他抓起桌上一块坚硬的镇纸,对着苏小宝的嘴巴,狠狠地塞了进去,顶住他的上颚!
“唔…唔…”苏小宝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喜欢喷粪?喜欢满嘴污秽?”晁豪的声音冰冷刺骨,“那就好好尝尝这滋味!”他抡起砂锅大的拳头,对着苏小宝塞着镇纸的嘴部,用尽全力,狠狠砸了下去!
“噗——!”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更多的碎牙混合着血沫、口水甚至可能是碎裂的颌骨碎片,从苏小宝被强行撑开的嘴角喷溅出来!剧烈的疼痛让苏小宝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彻底瘫软下去,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吞咽声——那是被晁豪强逼着咽下自己碎牙和鲜血的声音!这一幕,残忍到了极致!
“啊——!我的儿啊——!”被吊在梁上的王氏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眼睛几乎要瞪出血来,身体在空中疯狂地扭动挣扎,绳索深深勒进皮肉。
“顾远!畜生!禽兽!周德威不会放过你的!晋王不会放过你的!你不得好死!”苏有财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诅咒着。
顾远放下茶杯,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漠然和一丝不耐烦的厌烦。他掏了掏耳朵,仿佛被噪音吵到了。
“周德威?”顾远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看向墨罕,“墨罕,跟他们说说,我的好大哥周德威会怎么‘不放过’本王?”
墨罕上前一步,脸上带着一种看死人的、冰冷的嘲讽:“苏有财,王氏,省省力气吧。你们以为周德威真会在乎你们这几条贱命?顾帅前几日送他的那些金银珠宝、美艳胡姬,还有打通关节的承诺,够他逍遥快活半辈子了!你们汾州那点破铜烂铁、小宅小院,在顾帅眼里,连塞牙缝都不够!至于你们的下场?”墨罕顿了顿,声音如同在宣读判决书,“很简单:苏氏夫妇携幼子苏小宝,于返回汾州途中,不幸遭遇流寇悍匪,三人皆遇害身亡。顾帅闻讯,悲痛万分,亲率赤磷卫前往救援,惜乎迟来一步,只救得老林头父女。顾帅感念尔等‘亲戚’一场,特命人厚葬尔等尸骨。明白了吗?这就是你们的‘结局’!周德威?他只会收到这份‘讣告’,然后忙着清点顾帅送他的‘慰问礼’,哪有功夫管你们这些‘意外身亡’的穷亲戚?”
这番话如同最后的丧钟,彻底击碎了苏家夫妇所有的幻想!他们终于明白了,从一开始,他们在顾远眼中就只是随时可以碾死、还能废物利用榨干最后价值的蝼蚁!什么岳丈岳母,什么周德威靠山,都是他们自己编织的可笑幻梦!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们彻底淹没。他们不再谩骂,只剩下歇斯底里的、绝望的哭泣和求饶。
“王爷…王爷…饶命…饶我们一命吧…”苏有财的声音已经嘶哑变形,带着无尽的恐惧,“我们…我们还有家产…汾州…汾州还有宅子,铺子…还有…还有婉娘…她…她还在您府上服侍您啊…看在她的份上…求您…给我们一条活路…当牛做马都行…”王氏也哭嚎着附和:“对对对!家产都给您!都给您!只求王爷开恩!饶我们老命!”
顾远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精光。他等的就是这句话!物尽其用,榨干最后一滴油水,这才是他的风格。
“哦?”顾远仿佛来了点兴趣,身体微微前倾,嘴角勾起一丝邪魅的弧度,“家产?说说看,本王倒是有点好奇,你们能拿出什么‘赎命钱’?”
墨罕立刻会意,对控制住晁豪的两名赤磷卫使了个眼色,同时厉声对手下喝道:“取纸笔来!”很快,纸笔砚台被迅速摆到了苏有财和王氏面前的地上——他们还被吊着,只能艰难地低头看着。
墨罕如同索命的判官,声音冰冷:“写!把你们在汾州所有的家产,一处宅子、一间铺子、一亩地、一两银子、一件首饰…统统给老子写清楚!地契在哪?存银的票号、凭信是什么?画押!按手印!少写一件,漏掉一处…”他狞笑着指了指地上只剩一口气、还在微微抽搐的苏小宝,“就剁他一根手指头!十根手指剁完,就轮到脚趾!脚趾剁完…哼哼,就让他这辈子当个活太监!”
“写!我写!马上写!”苏有财和王氏被吓得魂飞魄散,为了儿子的“完整”,也为了那渺茫的“生机”,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争先恐后地嘶喊。
赤磷卫将他们放了下来,但依旧死死按着。两人抖如筛糠,蘸着墨汁的笔都拿不稳,哆哆嗦嗦地在纸上开始书写。苏有财还存着一丝侥幸,只写了明面上的几处房产和一家小布庄,价值不过数百两。
墨罕拿起那张墨迹未干、歪歪扭扭的清单,只是扫了一眼,便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他根本不需要去查证,仅凭这几日苏家在石洲挥霍无度的行径和他们的贪婪本性,就断定绝不止这点家底。
“看来苏老爷是觉得令郎的‘宝贝’太多,想帮他‘减减负’?”墨罕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他看向晁豪,“晁弟,先切他一根小指头玩玩?”
“不——!别!别切!我写!我全写!”苏有财吓得魂飞魄散,看着晁豪真的拔出腰间的匕首,寒光闪闪地走向苏小宝,他彻底崩溃了,扑在纸上,声泪俱下,“还有城西的粮仓!还有…还有藏在老宅地窖里的三箱银子!还有王氏陪嫁的两间当铺!我都写!我都写!”他疯狂地在纸上补充着,字迹更加潦草。
墨罕拿过第二张纸,又冷笑:“粮仓?地窖的银子?数目呢?当铺的地契凭信在哪?苏老爷,不老实啊!晁弟,让他彻底清净清净,当太监算了!”
“我说!我说!粮仓存粮八百石!地窖银子是…是三千两!整的!当铺的地契在…在汾州‘汇通’票号的保险柜里!钥匙…钥匙在我贴身的荷包里!凭信…凭信是…”苏有财如同竹筒倒豆子,为了保住儿子的“命根子”,把能想到的全都说了出来,并在墨罕的逼问下,详细写明了地点、数目、凭信样式和存放方式。王氏也在一旁哭喊着补充自己私藏的几匣子首饰和压箱底的银票。
如此反复“拉锯”了四次!每一次墨罕都能精准地戳破他们的隐瞒,每一次威胁都直指苏小宝身上最“珍贵”的部位。在巨大的恐惧和儿子不断发出的微弱呻吟刺激下,苏家夫妇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如同被榨干的油渣,将他们能想到的所有家底,包括一些见不得光的灰色收入,甚至连王氏娘家陪嫁的一些隐秘田产,都一五一十、巨细无遗地写了出来,并在墨罕的监督下,哆哆嗦嗦地在好几份“财产转让文书”和“认罪状”上签字画押,按下了鲜红的手印。墨罕还从苏有财贴身的荷包里搜出了汇通票号保险柜的钥匙和几份重要凭信。
墨罕将厚厚一叠文书和钥匙、凭信恭敬地呈给顾远。顾远随意地翻了翻,看着上面罗列的数字和产业,嘴角终于勾起一丝真正满意的、却冰冷至极的笑容。他随手将文书递给墨罕保管。
“很好。”顾远站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瘫在地上、如同两滩烂泥、眼神空洞绝望的苏家夫妇,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诚恳”:“多谢岳父、岳母大人厚赠。这份‘嫁妆’,本王就笑纳了。放心,本王说话算话,你们的‘命’,本王不要。”
苏有财和王氏闻言,死灰般的眼中刚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只见顾远对着墨罕,极其随意地点了点头,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吩咐处理一件垃圾。
墨罕心领神会,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他对着控制晁豪的赤磷卫一挥手。
晁豪早已按捺不住滔天的怒火和杀意!得到信号,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挣脱了“控制”,如同一道复仇的闪电,扑向地上那团早已不成人形的血肉——苏小宝!
接下来的场景,已无需过多描述。在父母绝望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哭嚎和诅咒声中,苏小宝承受了他生命中最后的、也是最为残酷的终结。晁豪的愤怒如同火山爆发,倾泻在这个毁了他岳父、辱了他爱妻的畜生身上。过程迅疾而猛烈,带着一种原始而暴烈的正义宣泄。当一切归于沉寂,苏小宝已彻底停止了呼吸,残破的身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瘫在地上,宣告着这个被溺爱纵容、无法无天的恶少生命的终结。
“小宝——!”苏有财和王氏发出了最后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哀嚎,随即彻底崩溃,眼神涣散,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傀儡。
墨罕冷漠地看着,挥了挥手。几名赤磷卫如同鬼魅般上前,动作干净利落。对付两个心神崩溃、毫无反抗之力的老人,过程快得惊人。苏有财肥胖的身躯和王氏,在几声沉闷的、短促的声响后,便彻底软倒在地,再无声息。他们的眼中,还凝固着对儿子死亡的极致悲痛和对自身结局的无限恐惧与悔恨。
雅间内,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混合着之前的酒菜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地上,三具尸体以不同的姿态陈列着,无声地诉说着贪婪、纵容和愚蠢带来的毁灭性结局。
顾远自始至终,冷眼旁观,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清理了几只碍眼的臭虫。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晁豪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身上溅满了血迹。他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快步冲到角落里,一把将依旧在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的林秀儿紧紧搂入怀中!
“秀儿!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以后再也没人能欺负你!”晁豪的声音带着后怕和无限的疼惜,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抱着心爱的女人,声音竟有些哽咽。
林秀儿仿佛找到了唯一的依靠,紧紧回抱着晁豪宽阔的后背,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血腥味却无比安全的胸膛里,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委屈和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化作惊天动地的痛哭:“呜…晁大哥…爹…爹他…我好怕…我好怕啊…”
顾远看着这一幕,冰冷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人性的微澜。他走上前,伸出宽厚的手掌,在晁豪紧绷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和命令:“行了,晁豪。带林姑娘回去,好好照顾她。今晚,还有明天,都不用当值了。老林头那边,墨罕会安排好最好的大夫和药材,务必把人救回来。这里…”他扫了一眼狼藉血腥的现场,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冽,“交给墨罕处理干净。”
“谢…谢少主!”晁豪抬起头,双目含泪,声音沙哑,充满了感激。他知道,若非顾远默许甚至支持,他根本无法如此痛快地手刃仇人,为岳父和爱妻讨回公道!这份情,他晁豪记下了!
顾远没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他转身,带着一身冷冽的煞气,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片血腥的修罗场。墨罕紧随其后,低声开始布置清理现场、伪造“流寇劫杀”证据、以及最重要的一步——派人拿着苏家夫妇“签字画押”的文书和凭信钥匙,秘密前往汾州,接收、变卖苏家所有的产业!务必将这几日他们在石洲挥霍的,连本带利地“偿还”回来!
雅间的门缓缓关上,隔绝了里面的血腥与哭嚎,也隔绝了一段因贪婪而起的孽缘。石洲的夜色依旧深沉,而某些人的命运,则在这深沉的夜色中,彻底画上了句号。唯有晁豪紧紧抱着痛哭的林秀儿,感受着怀中人真实的温度,才在这片冰冷中寻得一丝劫后余生的暖意。至于远在顾府听雨轩的苏婉娘,她此刻尚不知晓,她在这世上最后的血缘羁绊,已然随着这石洲的夜风,彻底烟消云散……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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